瑞士之行的最后两天,天气依旧好得不像话。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圣莫里茨这座冰雪小镇上,将每一座阿尔卑斯木屋的屋檐、每一根松枝上的积雪都映照得闪闪光,空气清冽得像薄荷糖。连日来的滑雪、温泉、以及在雪山环抱下的亲密相依,让苏晚的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在香港时的谨慎与疏离,呈现出一种被充分滋养和呵护后的红润与光彩。她穿着柔软的白色高领羊绒衫,外罩一件浅驼色的长款大衣,围着厚厚的围巾,整个人看起来温暖而松弛。
魏友泉的心情也显而易见的放松。他换下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定制西装,穿着舒适的深色休闲裤和一件质地精良的羊绒夹克,少了商海浮沉的凌厉,多了几分难得的闲适与温和。两人像最普通的情侣一样,手牵着手,悠闲地漫步在小镇铺着石板、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街道上。两旁是精致的精品店、飘着浓郁咖啡香的面包房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奶酪火锅餐厅。他不时侧头听她指着某家橱窗里有趣的木雕或手工巧克力出轻快的评论,唇角带着浅淡却真实的弧度。
就在他们驻足于一间画廊橱窗前,欣赏一幅描绘冬日阿尔卑斯牧场的油画时,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苏晚小姐?是您吗?真是太巧了!”
两人闻声回头,只见一对衣着考究、气质雍容的华裔夫妇正站在不远处,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那位夫人约莫五十岁上下,保养得宜,颈间佩戴着品相极佳的翡翠项链,眼神锐利中带着艺术鉴赏家特有的热情。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对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礼貌的笑容:“陈太太?您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这位陈太太是东南亚颇有声望的艺术收藏家,早年曾在巴黎的一个艺术沙龙上与苏晚有过数面之缘,对苏晚当时的作品《浮蛉》表示过极大的赞赏。
陈太太热情地走上前,目光在苏晚和魏友泉交握的手上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随即笑容更盛:“是啊,真是缘分。我和先生来这边度假过冬。这位想必就是魏总吧?久仰大名。”她得体地向魏友泉点头致意。
魏友泉微微颔,表情是惯常的沉稳,但并未拒人千里之外:“陈太太,陈先生,幸会。”他敏锐地察觉到苏晚与这位夫人是旧识,且关系似乎不错,便也维持了基本的社交礼仪。
双方寒暄了几句,聊了聊圣莫里茨的雪景和艺术。陈太太显然对能在这里遇到苏晚感到十分高兴,话也多了起来。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几分艺术圈内人士分享八卦的随意,对苏晚说道:
“说起来,苏小姐,你还记得那个意大利的科斯塔家族吗?就是那个卢卡·科斯塔,以前在威尼斯挺活跃的。”
听到“卢卡·科斯塔”这个名字,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凝固,指尖微微凉。魏友泉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了她情绪的细微变化,握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些,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安抚。
陈太太并未察觉异样,继续说着:“听说他们家最近内斗得厉害,为了争老教父留下的遗产和地盘,斗得你死我活。那个卢卡·科斯塔,好像在上个月的一次冲突里受了挺重的伤,势力大不如前了……唉,真是世事难料。”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唏嘘,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新闻。
这番话,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在苏晚耳边炸响。
卢卡·科斯塔……重伤……势力大不如前……
那个如同噩梦般缠绕着她、用那段不堪的过去和潜在的威胁将她牢牢束缚、甚至一度成为她与魏友泉关系间最大隐患的男人……那个她曾恐惧、憎恶、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的阴影……竟然,就以这样一种突如其来、轻描淡写的方式,减弱了?崩塌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释然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心中那道最后的、紧绷的防线。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千斤巨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搬开了,骤然变得轻松,甚至有一瞬间的失重感。她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侧过头看向身边的魏友泉。
几乎在同一时刻,魏友泉也正低头凝视着她。他的目光深邃,里面没有惊讶,没有探究,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尘埃落定般的深沉光芒。四目相对,视线在空中交汇,无声的电波瞬间传递了千言万语。他们都清晰地明白,陈太太这无意中透露的消息,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由过去阴影构筑的最大外部威胁,那个可能随时引爆他们脆弱关系的定时炸弹,其引信,已经被命运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剪断了。压在他们关系上空最沉重的那片阴云,正在散去。
“……是吗?”苏晚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她努力维持着镇定,对陈太太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确实……世事难料。”她感到魏友泉握着她的手,更加用力地攥紧,那力道坚定而温暖,像锚一样,稳住了她有些恍惚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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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客套了几句,双方礼貌道别。望着陈太太夫妇远去的背影,苏晚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冬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仿佛直接照进了心里那个常年阴暗潮湿的角落,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她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却无比清新的空气,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
魏友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站着,目光投向远处巍峨的雪山,眼神深邃难测。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紧抿的唇角线条,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分。
回程的私人飞机翱翔在万米高空之上,下方是绵延不绝的、如同白色海洋般的云层。夕阳的余晖将云海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色,壮丽非凡。
机舱内温暖而静谧,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苏晚靠在舒适宽大的航空座椅里,身上盖着柔软的羊绒薄毯。连日来的放松和今日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身心都感到一种久违的疲惫与安宁交织的复杂感觉。她侧着头,不知不觉间,竟靠着魏友泉的肩膀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绵长,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睡颜恬静得像个孩子。
魏友泉没有动,任由她靠着。他放下手中正在审阅的平板电脑,微微侧过头,凝视着肩头这张毫无防备的睡颜。阳光透过舷窗,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脸颊还带着在雪国被滋养出的健康红润。他的目光极其专注,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怜惜,有满足,有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视,更有一丝逐渐凝聚的、冷硬的决断。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她额前一缕散落的丝别到耳后,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拿起自己的手机,调至静音模式,手指在屏幕上快而无声地敲击起来。他连接了加密的卫星通讯,直接接通了远在香港的席助理大卫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