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想措辞,平原已经打断了她的?话,一如既往地带着些冷淡的?调调,在夜色里,听起来却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我也不是在和你在一起之後,才意识到我们?之间差了多少岁的?。”她柔声说。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幼稚过。相?反,遇见你之後,我有时候反而会觉得自己很幼稚,”她低低地笑了一声,又问?,“你觉得,一个五十岁的?丶从出生就?开始沉睡的?植物人,和一个二十岁丶健康成长的?人相?比,谁才是真正年长的?人呢?”
“当然是後者。”这一次,她没有再?等夏潮的?回答,自顾自往下说。
“你应该还记得……刚见面的?时候,我是什麽样子?的?,”她轻声笑了一下,“不会自己做饭,看不起体力劳动,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待在家里,也没有自己的?生活。”
怎麽能?这样说自己。床头的?小夜灯被拍亮了,在朦胧的?灯光与月光之间,夏潮皱起眉头,不赞同地看她。
平原读懂了她眼神里的?话,却只是摇摇头。
“我当然不是说……喜欢待在家里就?是不好的?,”她轻声说,“只是我很清楚,过去的?我这样生活,只不过是觉得人生没什麽值得高兴的?事儿罢了。”
毕竟她有着那样的?病和那样的?身世。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自己像荒野里的?流浪汉,被束缚在一个孱弱又苍白的?躯壳,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这样的?日子?空白丶乏味又了无生趣,哪怕她试图用无数的?工作去填满,最终也只是再?一次沦为?虚无而已。
直到夏潮出现。
像是裹挟了一万个太阳朝她奔来,她生命的?夏天终于到来。
“所以,我从来没觉得你幼稚。”她又一次说,神色认真,“我甚至都不想说什麽,‘年长者也只不过是凡人而已’。”
“因为?那个‘也’字,太傲慢了,”她轻声嘲笑,“谁不是凡人呢?人生的?长度从来也不是看谁虚长了几年的?。”
“是你教会了我爱人的?能?力,在这方面,我也只是你的?学生。”
平原一字一句地说。
有些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或许自己就?是道德感比较薄弱的?人吧。再?确认自己真正想要什麽之後,她永远当机立断地将?它攫取到手。
十岁的?年龄差?很多吗?或许真的?很多吧,但人生百年,沧海桑田,再?漫长的?人生,在偌大?的?时间面前,也不过白驹过隙而已,为?什麽要为?了已经过去的?十年,而放弃接下来的?九十年,甚至一百年?
在一起之後,她就?从来没有为?这十年的?光阴再?纠结过。
因为?她已经真正走过了,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每一年的?光阴她都用脚步真正地丈量过,得到的?结论也只是:不过如此。
大?厂工作丶灯火通明的?写字楼丶龙骧包和西装套裙不过如此,昂贵的?红酒丶轿车丶所谓“年上者”摇曳生姿的?社会阅历,一件件买到之後,也还是不过如此。
只有小孩子?才会那样天真地给?提前长大?的?这几年赋魅。实?际上,当你真正走过这个阶段,才会意识到所谓的?阅尽千帆,所谓的?轰轰烈烈,也不过是多活几年。
都不过如此。
她曾经因为?这样的?洞察而陷入过无尽的?空虚,觉得一切都俗不可耐,却也因此得以在遇见夏潮之後,看穿年龄这道天裂。
都会有的?。每一个年龄会有每一个年龄该做的?事情。如果只是年岁的?差异,那麽,这些你曾求而不得的?一切,自然会在你走过年岁的?阶梯时,一步步来到你面前。
“在这之前,”她淡淡地说,“你要做的?不过是努力活到一百岁而已。”
“我陪你。”
还是那样满不在乎的?口吻,夏潮却知道这对平原而言是多麽重的?许诺。
美?人鱼扬起嘴角,如扬起她刀锋般的?鱼尾,在这平静而波涛汹涌的?月夜闪光。对于一个曾经不期待明天的?人而言,这一句已然算是一生的?誓言。
于是她也变得很安静。两个人静静地靠在一起,在这样的?夜里失眠,吸一口气,肺腑好像都会变得透明。
足以照出一切沉默的?心?事。
十八岁和二十八岁的?心?事,落在月光里,也会有回音麽?
夏潮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在这一刻,心?事都像冰雪般洞明。
所以,她用力握了握平原的?手,说:“我会的?。”
“我努力会活到一百岁,你也要活到一百零九岁。”
她认真地说,一字一句,尾指勾住尾指,轻轻拉了拉勾。
平原的?脸却忽然可疑地红了。
“又不是小朋友了,”她面无表情把?手收了回来,低声嘟囔,“还拉什麽勾。”
手被毫不留情地藏进了被子?里,动作却有些慌乱。
夏潮却只是笑,她温柔地看着平原,没有再?说话。
月亮也不说话。立秋已过,弯弯的?下弦月挂在天际,清瘦丶苍白,盈缺变换却从不孤单。
因为?在无数沉默的?黑夜里,追随月亮的?总是潮汐。
八月是一个很好的?月份,夏天过去,秋天到来,情人的?七夕过去之後,就?该是祭奠与思念的?中元了。
平原擡头看着窗外,已经过了半夜两点?了,月亮又西沉了一点?。
她忽然不想睡觉,用手肘捣了捣夏潮:“喂,夏潮。”
夏潮从来不计较她的?没礼貌,只是很认真地歪头看她:“嗯?怎麽了?”
“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她说。
“嗯……”夏潮想了想,“你想听什麽?”
“都行?,”她顿了顿,又说,“聊了聊你的?暑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