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恨自己听懂了夏潮的话,听懂了夏潮语气中?的释然与沉默。
刚刚的那一番话,那一番感慨,还有和脸上对她?略带爱怜与歉意的表情,完全是出于怜悯吧?什麽叫“还好都过去了”?又什麽叫“以後不会再这?样了”?
她?绝对是後悔了。她?後悔过去对她?的爱过于莽撞,想?要放下一切,重新开始。所以,这?些天才会这?样滴水不漏地?对待自己。
一切都是因为?她?想?重新拉开距离了。这?种平淡又纵容的态度,简直刀枪不入。
那麽,现在她?的沉默,是一种即将摊牌的酝酿吗?
平原抿紧了嘴,夜色中?深深地?望了夏潮一眼,却发现对方同样也在思?索着?什麽。
夜色里,她?的神色模糊不清,似乎在出神,又似乎在默数。
平原不知道?。她?只知道?,不能再让这?一切发生下去了。
因为?她?後悔了。
那股悔意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她?所有故作镇定的僞装。她?不该那样的。不该只是因为?害怕失败,就用那种轻描淡写的姿态,亲手将夏潮推开。却根本没意识到,这?样的做法,和那些傲慢的丶口口声声说“为?你好”的成?年人没有区别。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愤怒和强烈的不甘心?在心?中?叫嚣,平原几乎要深呼吸才能压抑住它们。她?死死盯着?夏潮,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丶此?刻仍带着?几分茫然无辜的脸,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她?想?要留下她?。
她?想?要夏潮,她?想?要亲吻她?,想?要用呼吸占据她?的呼吸,用灵魂楔入她?的灵魂。哪怕倾尽所有丶不择手段,也想?要让她?留下。
齿尖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一丝细微的血腥气在舌尖划过,平原凝望着?她?,轻轻颤抖,心?知肚明自己发生了什麽。
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从小到大,每一次她?决定要争抢什麽,胸腔中?都会有这?样一种隐隐的快意开始搏动。
她?知道?根植在她?骨髓中?的好胜心?和占有欲,这?麽多?年从来?没有变过。
但那有什麽办法呢?
她?已经忍耐过了。是夏潮先招惹的她?,凭什麽她?还想?要全身而退?
平原咬住嘴唇,近乎蛮横无理地?想?,感觉到心?跳在黑夜剧烈跳动,像一团夜色中?燃烧的火,烧得她?坐立不安,几乎要按捺不住。
她?已经忍耐得够久了。现在,她?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哪怕不计代价,不管後果。
一双温暖的手却忽地?覆上了她?紧握的拳头。
是夏潮的手。
“生日快乐,平原。”女孩望着?她?,就这?样轻声说。
像一阵温柔的风,顷刻就吹熄了她?的怒火。平原怔怔地?擡起眼,根本还没来?得及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麽,就已经再一次跌进夏潮含笑的眼眸。
但这?一次,她?的眼睛是漫天星河。
仿佛是为?了呼应这?句祝福,就在夏潮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林荫道?的树都真真切切丶随着?她?的话音而被点亮。
世界仿佛一瞬间变为?白昼。不是语言上的修饰,而是真切的形容,流苏一般细碎的光点自树梢向下飞流,层叠的枝叶被射灯打亮,犹如琼枝玉叶,黑夜中?发着?光。
怎麽会有这?样多?的灯,这?样多?的光?她?惊讶地?睁大双眼,有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动作。
但滑轮还在滚动,夏潮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路向前。风吹动她?的长发,光海中?无数细碎的星点靠近又离去,靠近又离去,让她?有一瞬间几乎觉得自己是仙履奇缘中?穿上水晶鞋彻夜跳舞的仙度瑞拉。
“小珍说今天这?里会有一次十分钟的灯光测试,为?接下来?七夕的灯会做准备。我应该赶不上七夕了,你或许也不会喜欢热闹。”
她?坦率地?说:“但我觉得,这?里点灯的时?候一定会很美,所以也想?让你看看。”
在这?梦幻的光影中?,女孩就这?样温柔地?回?过头望她?。有一瞬间,平原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舌头在哪儿。
难怪她?要送她?滑冰鞋。难怪她?要倒数。这?样长的林荫道?,这?样短的十分钟,只有滑冰鞋才能有这?样的速度。
她?愣愣地?看着?夏潮,浑身的尖刺都收敛,几乎变成?一只呆头鹅,结结巴巴地?问:“你丶你为?什麽说……我的生日是在这?一天……”
而夏潮柔声回?答:“因为?我见过你。”
“小时?候的你。”她?如此?低声说道?。
风也变得柔软了。是夏潮带着?她?把速度降了下来?,灯光拖着?长长的影子落到地?面上,平原站在路边,看见夏潮低头,从鼓鼓囊囊的轮滑包里掏出了一本相册。
“在这?里。”
那是一本很老的相册了。小小的,黄色的柯达广告做封面,边角的塑料薄膜已经老化翘起,又被人用宽幅的透明胶带细心?地?封好了边角。
夏潮将它翻开,修长的手指落在了其中?一页。
平原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怎麽会有那麽多?丶那麽多?的照片。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女孩,脸上带着?新生儿的黄疸,被母亲搂在怀里奋力嚎哭,让人隔着?镜头,都仿佛能听见震耳欲聋的哭声。
“这?是刚出生的你。”夏潮的手指温柔地?抚过照片,轻轻说。
“……好丑啊。”她?却只是这?样说。
还是一如既往地?嘴毒,但夏潮听出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还好吧,”于是她?柔声说,“明明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