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剩下留到十九岁再说
拍立得右下角的日期不太明显,女人涂着紫色指甲油的手指抚过年月日,触及谢添年背影的瞬间,她勾了勾唇,示意司机去公司。
“喂,老公,你今早在办公室吗?”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麽,女人笑意更甚,“那这麽说定了,只要我从宋星照手里拿到他姥爷的股份,不管多少都转到我儿子名下。”
女人听到男人爽快地笑声,眼底的锐利再也挡不住,她挂断电话,目光缓缓移向拍立得,嘴唇轻动:“你好啊,谢添年。”
“谢添年,你想吃鸡蛋卷还是蝴蝶酥?”宋星照蹲在香港美心的货架前,擡头,找不到人,回头,谢添年弯腰数鹿茸货柜前的零,个十百千万,看得一阵心惊。
宋星照冲他背影吹了声口哨,周围钢琴曲戛然而止,两人均一愣,转身,穿工作马甲的小妹提着购物篮,跑过来问:“先生,请问有什麽能帮到您?”
宋星照摇摇头,高举两袋星空色的黄油曲奇饼干看向她身後:“诶那个谁你过来扶我一下,我腿蹲麻了。”
谢添年微微颔首,冷着一张脸从小妹身边擦肩而过,小妹缩了缩脖子,扣上马甲扣子。
宋星照躲在零食堆里观察这位寒冰射手,发现他一遇到姑娘就把自己隐藏起来,甭管上一秒在笑还是在发愁,只要对视立刻切换成如临大敌模式。
这麽一看,他莫非对女人不感兴趣?宋星照瞪大眼睛,随後捏住包装袋边角,这忒麽不是霸总剧里的台词麽?耳边响起不正常的提醒声,难道谢添年是个霸总苗子?靠,他怎麽可能是霸总,你丫边儿去吧,宋星照咬紧後槽牙,再次乱棍打跑心底小人。回过神,谢添年伸出右手和他对视,宋星照故意去牵他藏在袖子里的左手。
“牙印还在呢,我的小刺猬怎麽就剩个尾巴了?”
宋星照捏了捏他虎口,谢添年不自然地别过脸,耳尖红了,宋星照嘴角微翘,小样儿,你丫绝对心思不纯,对谁不纯就先不说了,总之货架对面的纯牛奶看起来好新鲜啊,广告字体和插画配色也蛮舒服的,尤其是背面的构图,瞧瞧这大草原拍的,绝!
谢添年抓住他手腕,向上一提,将扎根在瓷砖里的宋萝卜连根拔起,眼神好似在催他快走。
宋萝卜耸耸肩,拎着一筐零食结账离开超市。路过街口一家礼品店,暖光色的星星灯围着圣诞树发光,树梢上挂满小灯笼和爱心贺卡,他擡起下巴,忽而笑了,“我打赌老板打算把这棵树挂到二月底。”
谢添年嘴角轻耸,回了个“何以见得”的表情。
他指着树下的礼物盒,“你看好了啊,第一层驯鹿包装纸打地基,第二层红灯笼做加固,第三层爱心贺卡封顶。”
“过年呢?”谢添年用馀光瞟他,明显话里有话。宋星照装听不懂,换了只手拎塑料袋,沙沙摩擦声中他小声嘀咕:“老板过年不得回家吃年夜饭麽。”
谢添年看到窗户上的反光,推开门,“那你呢?”
宋星照从塑料袋里摸出一颗糖,叼在嘴里,指天又指地,“我四海为家。”
谢添年眼神黯下来,走进礼品店,买下橱窗上的墨绿围巾,偏头看向窗外,宋星照嘎嘣咬碎糖,晃着空塑料棒跟着他打招呼。
隔着一串星星灯,小寿星在发光,谢添年努力扯了下嘴角,没笑出来,开门前摘下吊牌,递到他面前,“十八岁生日快乐。”
宋星照眉梢微挑,“就一句祝福啊?”
“剩下的留到十九岁再说。”谢添年一句话取悦寿星,他戴上围巾,有点扎脸,往下拽了拽,对着光秃秃的枫树哈一口气,白雾飘得好远,他追着雾跑了两步,回到之前超市门口,站在路牌下等公交。
宋星照没话找话:“刚才超市小妹叫我先生,我差点以为自己在过四十八岁生日。”
谢添年小声反驳:“你四十岁才不会戴我送的围巾,你老婆会给你织围巾。”
他皱眉笑了,“我老婆?你觉得以後我会结婚?”
谢添年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人到中年,婚姻是座围城,四十岁的老婆只会找四十岁的老公离婚。”宋星照嘴角笑意加深,眼神发冷,他感觉有不少雪花落到脸上,凉凉地,像十年前的某一天,躲在妈妈伞下看雪景。
谢添年无话可说,他没在正常家庭里呆过,钱钟书的《围城》也就看了个序章,後来发现高考不考,拿来当垫板,平时在食堂排队垫在数学卷子下面,封面印着深深浅浅的草稿痕迹,他闭眼想到上周模拟题,睁开眼,宋星照眼神太直白,他躲不掉,只好顺着他的话打马虎眼:“你用词太绝对,扣两分。”
“哪儿绝对了?我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宋星照不带多少情绪地开口,他拆开一袋百奇,分给谢添年一根,自己拿了碎掉的半截叼在嘴里,巧克力味的,比烟好闻多了。
两人找不到新话题,各自盯着街角不同颜色的垃圾桶,沉默了十分钟,196公交车还没来,宋星照脚尖轻轻踩过路牌下的水洼,莫名道:“她是个可怜的女人。”
谢添年咬断舍不得吃的百奇,“谁?”
“我妈。”宋星照摊开手,冲他苦笑,“如果我妈还活着,她看到我爸养了一圈小老婆,估计能把他告到法院,法官判他个重婚罪,送他进去坐牢。”
谢添年沉默地看向他,听他讲故事。
十年前,也是个大雪天,亲爹在新买的公寓里偷欢,妈妈急忙跑去捉奸,宋星照先是躲在伞下,接着是躲在窗帘後看了很久,他记得那晚窗帘的颜色,墨一样的绿,年轻的女人扯下窗帘裹在自己身上,妈妈骂她不要脸,亲爹护着她。
争吵,扯头发,扇耳光,妈妈跟变了个人似的,抢着争着闹着想为自己十年婚姻鸣不平。宋星照在一地狼藉中喊了“妈”,没得到回应,他蜷缩在角落,没多久,他身边的花瓶碎了,玻璃碴和腥臭的玫瑰花水溅了一身。
回家洗了很久的澡,洗不掉玫瑰花腐烂的味,他抱着垃圾桶干呕,没人搭理他,妈妈不知道去哪了,他一个人在四层别墅里徘徊,忽然看见同款颜色的窗帘,猛地一头扎进去,这下没人跟他抢帘子,瑟缩了一夜,醒来後,发了三天高烧。
病好之後,宋星照很多年都没法学会如何全身心地爱一个人。
可能那年医生武侠剧看多了,给他开了一剂绝情散;也可能往事泡在水里,当时无知无觉,长大後故地重游,蹚过深水里的玻璃碎片,心就像是被电打了似的,浑身震颤,当初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
表白需要勇气,过日子需要什麽?
耐心,包容,持之以恒地爱?宋星照看向身边人,谢添年以後会变心吗?呵,是个人都会吧?
可他好不容易积攒起一腔勇气,不想放弃。妈妈当年大概也是这麽想的吧,不管不顾地嫁了,往後日子过得一地鸡毛,仿佛一句“我愿意”说完,小说里应有的句号变成现实中空心的省略号,後面写着四个大字:未来待续。
宋星照默默在掌心里画了十字,想给心底的省略号填平。谢添年递出一根百奇,“巧克力味,吃多了牙疼,它能帮你暂时忘掉脑子里的烦恼。”
他非常欠揍地指指太阳xue,宋星照扑哧一声乐了,“你丫有病啊,谁说我有烦心事,我刚那是在想你。”
谢添年意外地挑眉,“想我什麽?”
宋星照接过他手里的巧克力棒,头一次没有犹豫,说出心里话:“想你会不会和我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