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监区已经彻底封锁,来来往往皆是神情严肃的医护者。
不断有卡车急停,四肢残缺的士兵们像开了流水线一样源源不断,护士们完全忙不过来,警笛和救护车嗡嗡作响,门口乱成一团。
彭庭献远远地便被看守阻拦,他注意到这些人身上携带的不再是泰瑟枪,而是战场上常见的致命猎枪,枪杆笔直指天,随时有就地枪毙犯人的权力。
这枪彭庭献的公司也制造,所以他只是轻轻掠过一眼,没有显得过于惊慌。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一辆新驶入的卡车上,车厢被打开,血腥味冲天的裹尸袋被挨个搬下。
司林是这时候从里面冲出来的,一周时间,他瘦的宛如活生生扒掉一层皮,人干一样的身躯在风中颤抖,咧开嗓子发出尖锐刺耳的吼叫:
“别往里搬了!没位置了!我说没位置了!”
被他吼的士兵一下子止住,茫然无措。
司林熬到极限的眼皮像烂肉一样耷拉下来,擡手,指着火化场的方向:“直接拖进去烧。”
“什,什麽?”士兵以为自己听错了:“您不确认一下生还者,就……全部拉去烧掉吗?”
旁边另一位男医生失去耐心,狠狠“啧”了声。
他一边推搡着一边将士兵送回车里,大手一挥,周围其他医护人员纷纷上前擡尸。
有些裹尸袋拉链被提前打开,为了节省他们辨认死者的时间,卑微的士兵们小心翼翼到如此地步,大部分尸体的面容已经被炸毁,蓝擎的军火制造主要便集中于重火力武器,化学燃烧剂含量极高,留个全尸都是战场侥幸。
年轻的士兵瞪大双眼,一时喃喃着不知该说什麽,第一监区的医生们非富即贵,司林贵为监狱掌权人之一的儿子,其馀小护士们也都家世显赫,家中有人从商从政。
帕森监狱这个地方,从另一角度来说,不过是权贵子弟们磨练事业的游戏场。
彭庭献又试探着向前一步,却紧接着被看守拿枪抵住胸膛。
他淡笑着缓缓举起双手,高过头顶,说:“我好像看到我一位故人了。”
“那你去火化场看,後门,能绕进去。”看守冷漠地给他指了下旁边一扇小门,接着一勾唇角:“进去吓死你。”
这人阴测测的笑让彭庭献感到不舒服,摆明了一副热衷于看人跳火坑的嘴脸。
彭庭献目光从他胸前名牌掠过,昂起头,好整以暇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他笑得更阴恶:“来了帕森,你就是一条狗。”
这话听着很是耳熟。
彭庭献晦暗不明的笑容留给他一秒,没有向他道明上次说这话的人已经死了。
他微笑着转身,毫不犹豫地向火化场走去。
小门畅通无阻,火化场之所以不设限,是因为这里早就挤满了做苦工的囚犯,彭庭献看到几个熟悉面孔,他们被迫焚尸,累得满头大汗。
混乱的尸山尸海中,没有人注意到他。
彭庭献跟随那些擡尸的医生走到焚化炉,有一位男护士拉开了所有裹尸袋,擡头时恰好和他对上视线,皱眉质问:“谁让你进来的。”
彭庭献正装作把玩旁边一丛狗尾巴草,他指尖绕了绕草根,揪下一根。
有点儿怅然,他说:“我看看裴周驭在不在这儿。”
“在你也找不出来。”
男护士冷哼一声,依然警惕地盯着他。
只见彭庭献的双眼一一扫过地上男尸,虽然大多面孔毁烂残缺,但他还是一眼从乱葬岗里找出了身材最标志的那个。
裴周驭宽肩窄腰的骨架实在太好认了,彭庭献自认不愿接触生死亡魂之事,在这样的场所里不免感到晦气。
他有预感自己今晚要做噩梦,但顶着失眠的代价,他也想来认一认裴周驭。
在男护士惊愕的注视下,彭庭献抓着一根狗尾巴草,蹲在了他深信不疑的那具尸体前面。
轻轻的,他将手中狗尾巴草放在了尸体手边,看到了熟悉的古铜色指尖,有些五味杂陈地叹了口气。
“睡吧睡吧。”
他说。
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彭庭献一时对自己接下来的监狱生活感到无望。
程阎和陆砚雪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八监的钢琴也被搬走。裴周驭战死,没有人能再让他无聊的日子变得开心。
他设计的武器难道就这麽不好使?
心中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彭庭献莫名感到鼻头酸,第一时间将这归咎为对自己设计才能的质疑。
他不愿细想为何这份酸涩在脑海回荡“裴周驭”三个字时愈演愈烈,浑身像被抽干力气,空洞洞的,没有人陪他玩了。
转身欲走,忽地,彭庭献又想起什麽,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玩具球。
蓝色的,有些旧了,但是他和裴周驭之间唯一的“信物”。
球被安安稳稳地放在裹尸袋旁边,彭庭献最後看了一眼这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转身,漠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