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向这位坚韧的守护者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深切的哀悼,愿他在永昼的神国得以平静的安眠……”
康妮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滴落在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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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蒂尼恩。
红楼的花园正在举行一场葬礼。
比起皇帝的国葬,郊外这场葬礼的规模并没有小很多,无数的民众天不亮时就聚集在红楼之外,自发前来为那位年轻的英雄送行,黑压压的人群像是自人工湖翻涌而来的潮水。
基里安和丹尼尔站在队伍的末尾,远远地望着正在被缓缓送进墓坑的棺椁。
永昼教会的塞缪尔阁下站在最前方,表情肃穆,用低沉的声音为死者诵念悼词。
直到这一刻,基里安还是无法想明白整件事的缘由。
曜日怎么会和K先生同归于尽?他为人虽然冷酷残暴,但从不会滥杀无辜的人,反而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惩戒那些游离在规则之外的恶人。
K先生显然是个好人,一个善良的同事,一个值得信任的好朋友。
他感觉心中空落落的,在动荡的三天时间里,先是爱德华二世陛下于睡梦中离世,皇宫遭到袭击,K先生不幸身亡,女皇下落不明,教会授权伊丽莎白长公主的长孙,伯纳德·格里芬阁下代理国务。
帝国在短短的一月时间里经历了数次剧变,悲伤和迷茫笼罩在普路托大陆的上空,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失去了笑容。
“唉……”
基里安叹了口气,视线落在队伍前方的某个身影上。
他只是K先生的朋友,就已经为他的离去感到心痛难忍,作为K先生的家人,那位小姐该是多么的伤心欲绝?
“慈爱的、伟大的永昼之神,我们今日相聚于此,不是为一位年轻生命的逝去而悲伤,而是为一个将要回归您怀抱的灵魂感到喜悦,愿您让他的灵魂在您的神国得以安息……”
天空笼罩着大片的阴云,淅沥沥的小雨编织着朦胧的薄雾,仿佛世界都在为青年的离去而伤怀。
雨点滴落在帕尔瓦纳的脸上,他表情木然,灵魂似乎早已远离躯壳。
他的记忆好像出现了一部分的缺失,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他将周祈带回红楼,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擦去脸上的血迹,一遍一遍清洗、揉搓着那件沾血的衬衫。
之后教会的人登门,询问了整件事的起因和经过,并替他安排葬礼的日程和具体事宜……
帕尔瓦纳对此毫无知觉,他看着周祈被放进一个六边形的棺材,看着他的面容随着盖板的合拢从自己眼前一点一点消失。
他的内心没有任何的起伏和波澜,好像全部的眼泪已经流进了那夜冰冷的湖水中。
大主教结束祷告,一个个陌生的面孔走到灵柩前,用沉痛、惋惜的语调发表他们对死者的追思与哀悼。
几名身穿神职人员制服的男人手持铁锹,一点一点地将黄泥填埋进墓坑,帕尔瓦纳听见自己身后有隐约的啜泣声响起,和雨滴的声音一同组成了哀婉的丧乐。
葬礼接近尾声,他感觉到有很多人来到自己身边,重复说着类似“节哀”“保重”的话语。
帕尔瓦纳什么都没有说,从头到尾,他就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
参加葬礼的人群逐渐散去,留下满地的白色鲜花,脆弱的花瓣在越来越急促的雨水中被蹂躏成破败的花泥。
帕尔瓦纳的全身都被大雨淋湿,但他的目光还是一刻不停地凝望着前方,那里已经竖起一块墓碑,上面是他亲手书写的墓志铭:
——他行过之处,霓虹璀璨。
一柄黑色的大伞笼罩在他的头顶,将大雨阻隔在外,阿芙颂出现在他的身侧,同样注视着墓碑上的文字。
“腐骨蝶是天生的诗人,每只腐骨蝶的成长都是从他写下第一句诗开始的。”
她的声音与水雾一同钻入帕尔瓦纳的耳中,“而这种蜕变式的成长依托于生命中的阵痛,所以,我们写下的第一句诗往往是挚爱之人的墓志铭。”
“殿下。”她轻轻叹了口气,“你一直活在他为你编织的茧中。”
她的话似乎终于触动了帕尔瓦纳麻木的心脏,他的睫毛颤动起来,灵魂也跟着一起战栗。
他知道阿芙颂说得是对的,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被保护,虽然他总是想着努力变强,强大到可以和周祈并肩,然后反过来保护他,但这终究只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他活在周祈的庇护之下,活在他用生命为自己搭建的港湾,他只能看到周祈表现出来的柔和与从容,却无法看到疾风骤雨在他后背留下的一道道刻痕。
那些甜蜜又柔软的回忆在他的心脏之上编织了一层厚厚的茧,让他的心一直浸泡在甘美的爱情中,但死亡让这些东西快速变质为腐臭的毒液,在那层茧子上腐蚀出一道裂口。
他是个弱者,他的软弱让他的族亲一个一个为保护他而战死,到现在,他的兄长,他的爱人也死在他的面前,而他却无力挽回。
够了。
帕尔瓦纳攥紧拳头,像是在回应阿芙颂,又像是在和自己说:
“我已经受够了躲藏。”
阿芙颂的视线从墓碑转移到侧前方的身影,一抹微笑从她脸上转瞬即逝。
“从今天开始,你不需要再掩藏自己的身份,殿下,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你。”
帕尔瓦纳的视线被大雨模糊,他保持着漠然的语气,问身侧的人,“辉冕的力量可以让一个人起死回生吗?”
“我并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阿芙颂回答他,“但是我知道,它的力量会让世界成为你想要的模样。”
大雨如注,帕尔瓦纳在那块墓碑前久久伫立。
不知过了多久,他俯下身,用手抚摸那块冰冷的石头,轻轻说,“我还会回来的,在这里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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