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宋家获罪,族中男子枭首处死,女眷没为官奴,那时她还未及笈,辗转流落至端国公府,没过多久便被国公世子相中,差点被强行临幸,那个时候……
多年来给人为奴为婢,摧折了曾经的相府贵女所有的傲骨。她向崔太後讨了个新名字,与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尊严丶骄傲丶真心和过去的一切都伴随着“宋曦”这个名字埋藏在建章宫暗无天日的偏殿里。
家族覆灭丶沦为官奴丶丧失尊严丶任人折辱……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楚,难以回首,她不想继续过那样的日子了。
强压下恐惧丶惊惶和不安,宋曦站在殿前,定了定心神,稳住手里的托盘。
据说新帝李焱从来不得先帝宠爱,宫人拜高踩低,多有怠慢,故李焱从小便不喜宫人仆役随侍在旁,如今做了皇帝,仍喜独处,只让金武卫及总管太监守在殿外不许人打扰。
宋曦低头,捧着手里的托盘递至御前内侍秦福广面前,低眉顺眼,柔声细语道:“奴婢建章宫宫女,奉圣母皇太後命送来给陛下送些吃食。”
秦公公一听是建章宫的人,也不盘问阻拦,只按部就班试了试毒便放宋曦进了殿。
无极宫外殿布置得庄重华丽,无数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将室内映照得通明。
进门左右两侧被围屏围着,中间一泓池水,颜色幽深如墨,横亘寝殿正中,池水後横设一方柏木桌案,明德帝李焱一手支颐坐在案後,双目微阂,似在小憩。
宋曦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朝他走过去。
离得近了些,她看到李焱一身玄色常服,可是满屋子的明珠之光似乎一点儿也落不在他身上,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宋曦不敢再看,低眉敛目,捧着金盘绕过墨池朝眼前陌生男人走了过去,最後停在长案下侧,委身跪地,手中金盘举过头顶,
“建章宫圣母皇太後赐醒酒汤并燕窝粥一品,请陛下享用。”
李焱的身形动了动,却没有擡头,甚至连眼皮都未动一下,只淡淡道:“放着,退下吧。”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如金玉相击,清亮入耳,宋曦听着,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稔之感,似在什麽地方听见过。
“你不是想脱籍吗?把皇帝伺候好了,抓住主子的心,你会如愿以偿……”
可是该怎麽做呢?
当今圣上近在眼前,该如何做才能得到他的垂青?崔嬷嬷过去必定对她说过,可是为什麽临到用时,脑子里却空白一片,一点头绪都没有了呢?
“还杵着做什麽?”李焱久久没有听到她离开的动静,声音已隐隐带着些不悦:“出去。”
寸功未成,崔太後那里如何交代?
宋曦就当没听见,索性眼睛一闭硬着头皮直愣愣往李焱跟前凑。
教习媚术时,崔嬷嬷教导了什麽来着?
抓住男人的第一步,热情丶主动。
她现在的样子足够热情,也足够主动,李焱他只要是个男人,就一定会喜欢的……吧?
可是她的动作太过生疏,意图也过于明显,此举一出,竟彻底惹恼了李焱。
就在她即将落进那个陌生怀抱里时,对方双目一睁,豁然起身,长长的袖摆一拂,把案上的粥碗连带着托盘都拂落在地,造价不菲的德化白瓷碎成数瓣,晶莹的梗米粥流了这地。
“放肆!”
李焱拂袖起身,宋曦始料未及,整个人跌坐在地,撑在身侧的手掌按在一地碎瓷片上,顷刻间洇开嫣红的血渍。
宋曦惊惶擡头,正对上李焱怒气腾腾的脸。
眼前的男子看上去年纪很轻,丰神俊朗,修眉凤目,却面容阴沉不茍言笑,仿佛与身俱来的凛然威压和阴鸷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宋曦的目光顿时凝滞。
她曾见过这张脸温柔含笑的模样。
彼时,这张面孔比现在青涩几分,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仿佛含着一汪潋滟清泉,温情脉脉,很是令人安心。不过一年不见,他身上少年人的稚弱青涩意味竟已褪去大半,长眉斜飞入鬓,下颌线条如刀刻般深邃完美,周身隐然笼罩着不可侵犯的深重威势。
宋曦一时有些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