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裹挟着残冬的凛冽和泥土初融的腥气,在靠山屯的荒坡野地里打着旋儿。枯草伏倒的泥土里,零星钻出几簇怯生生的、带着嫩黄的草芽,在寒风中瑟瑟抖,成了这片灰黄死寂中唯一的、脆弱的生机。
看青棚里,寒意并未因季节的微弱更迭而退去。四面漏风的棚壁挡不住倒春寒的湿冷,地面依旧冻得硬邦邦,角落里那堆霉烂的干草散着更浓重的腐朽气息。水缸里的冰化开了些,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细小的杂质。
陆建国蜷缩在土坯掩体的一角,身上依旧裹着那几片破布条,外面勉强搭了件苏禾从破柜里翻出的、同样单薄破旧的成人褂子,像套了个麻袋。冻疮的伤口在抗生素的压制下不再流脓,但红肿未消,边缘结着暗红的痂,像丑陋的烙印。高烧退去后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让他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只能靠那点粗糙的糊糊吊着命。
他微微抬起眼皮,狼崽子般的眼睛透过散乱的枯黄丝,死死地盯着棚子另一角的苏禾。
她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半朽的硬木棍和一块边缘锋利的黑色燧石。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专注。燧石的刃口在木棍的某个凹槽处,一下,又一下,用力地刮擦着。
“刺啦…刺啦…”
单调、刺耳的声音在死寂的棚子里回响,木屑簌簌落下,在冰冷的泥地上积起一小撮。
陆建国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戒备和巨大的困惑。她在干什么?磨棍子?准备打他?还是…像对陆大柱那样?
【宿主!小柒强烈建议停止当前行为!《育儿手册》第章第条:在幼崽面前进行具有潜在攻击性的工具制作,会引严重焦虑和不安全感!信任度可能再次跌破冰点!】小柒的光球在苏禾意识里焦急地闪烁,数据库疯狂检索着负面案例。
苏禾对脑内的聒噪充耳不闻。刮擦的动作稳定而持续。终于,当凹槽处的木屑积累到一定程度,呈现出一种焦黑的色泽时,她停下了动作。她捏起一小撮焦黑的木屑粉末,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不太满意。
她站起身,走到水缸边,用豁口碗舀了点浑浊的冰水,回到原位。将碗里冰冷的水,极其缓慢、极其吝啬地,一滴一滴,滴在木棍的凹槽里,浸润着那些焦黑的木屑粉末。
然后,她再次拿起燧石,用更快的频率、更大的力道,对准那潮湿的凹槽,狠狠地刮擦下去!
“嚓!嚓!嚓!”
一连串更急促、更刺耳的摩擦声响起!这一次,随着燧石的快刮擦和湿润木屑的剧烈摩擦,凹槽处猛地窜起几缕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烟!
一点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橘红色的火星,在青烟中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火星落在湿润的焦黑木屑上,只留下一个更深的黑点,瞬间熄灭。
【火星!宿主您…您是在钻木取火?!】小柒的光球猛地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带着巨大的担忧。【成功率低于oooo!环境湿度过高!木材腐朽!燧石品质低劣!能量消耗与产出比严重失衡!《荒野求生指南》也不推荐在此条件下…】
苏禾没有理会。她只是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滴水,刮擦,寻找那转瞬即逝的火星。动作精准得像一台设定好的机器,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仿佛那微乎其微的成功率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陆建国看着那个瘦弱的背影一遍遍重复着毫无希望的动作,看着那偶尔闪现又瞬间湮灭的微小火星。他眼中的戒备慢慢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冰冷所取代。这个女人…她是不是疯了?在这种地方…想生火?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重新低下头,将脸埋进冰冷的破褂子里,不再去看那徒劳的努力。胃里因为饥饿传来一阵阵熟悉的绞痛,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那点糊糊,根本填不饱肚子。活下去,似乎只剩下一条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棚子外,那片在寒风中抖动着零星嫩芽的荒坡野地。野菜。只有去挖野菜。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在他虚弱的身体里疯狂滋长,压过了对寒冷的恐惧和对那个女人诡异行为的困惑。他挣扎着,用涂着药膏的手撑起身体,动作牵扯到冻疮,带来一阵刺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冒出冷汗。
细微的动静惊动了角落里的苏禾。她刮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
“想死,就出去。”
陆建国的身体猛地僵住。他抬起头,狼崽子的眼睛死死盯着苏禾的背影,里面翻涌着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被看穿的狼狈。他咬紧干裂的嘴唇,没有说话,只是倔强地、更加用力地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踉跄着朝棚子那扇破旧的、用草绳勉强捆住的“门”挪去。
寒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得他单薄的身体瑟瑟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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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禾依旧背对着他,手中的燧石刮擦着木棍,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仿佛他的离开与她无关。
陆建国用尽力气拉开那扇破门,刺骨的寒风瞬间将他吞没。他缩着脖子,像一头被赶出巢穴的幼兽,一头扎进了外面灰蒙蒙的、充满未知危险的荒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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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的背阴坡,积雪融化得慢些,泥泞湿滑。枯黄的草丛里,偶尔能见到几簇贴着地皮生长的荠菜、苦麻子,叶片蔫蔫的,带着冻伤的痕迹,却也成了这荒年里难得的“绿意”。
陆建国跪在冰冷的泥地里,那双冻疮未愈、涂着黑乎乎药膏的手,正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挖掘着。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土和草根,冻裂的伤口被泥水浸透,传来钻心的刺痛,但他浑然不觉。饥饿像一头疯狂的野兽,撕扯着他的胃袋和理智。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些蔫巴巴的野菜,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濒死挣扎般的凶狠。
他已经挖了小半把蔫黄的荠菜和几根瘦小的苦麻子根茎,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破布包着,塞在怀里最贴身的地方,感受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属于食物的冰凉触感。这点东西,省着点,够他熬两天…也许能分那个女人一点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凭什么?她只会用冰冷的糊糊和粗暴的手段!
就在这时,一阵嚣张的、带着明显恶意的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哟!看看这是谁啊?咱们村的‘小灾星’!不在猪圈里挺尸,跑这儿刨土来了?”
陆建国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瞬间绷紧!他缓缓抬起头,枯草般的头下,那双狼崽子的眼睛死死地盯向声音来源。
山坡上,几个半大孩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的是个穿着厚实蓝布棉袄、戴着顶狗皮帽子的胖墩,正是生产队长赵老蔫的宝贝疙瘩——赵金宝。他手里拿着根树枝,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着旁边的枯草,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恶毒的笑意。他身后跟着两个流着鼻涕、同样穿得比他厚实不少的孩子,是他的跟班狗腿。
赵金宝晃悠着走过来,一脚踩在陆建国刚挖出野菜的泥坑旁,溅起的泥点弄脏了陆建国本就破烂的裤腿。
“挖什么呢?小灾星?让金宝哥看看,是不是又偷了队里的东西藏这儿了?”赵金宝弯下腰,胖脸上挤着恶意的笑,伸手就去扒拉陆建国护在胸口的破布包!
“滚开!”陆建国喉咙里出一声低哑的嘶吼,像被激怒的幼兽,猛地向后缩去,死死护住怀里的破布包!那是他的命!
“嘿!还敢躲?”赵金宝被他的反抗激怒了,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的凶狠,“给我抢过来!小灾星挖的野菜?那也是队里的财产!割资本主义尾巴懂不懂?你这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脚!”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立刻像得了令的鬣狗,怪叫着扑了上来!一个去拽陆建国的胳膊,一个直接去抢他怀里的破布包!
陆建国爆出惊人的力量,瘦小的身体疯狂地扭动、踢打、撕咬!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喉咙里出不成调的怒吼,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那个抢他破布包的跟班的手背,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
“啊!小畜生敢咬人!”那跟班吃痛,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但另一个跟班趁机死死抱住了陆建国的一条胳膊!赵金宝狞笑着,趁机一把抓住了那个破布包,用力一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