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滚烫的小手紧紧攥着苏禾冰凉手指的触感,如同一个烙印,在回看青棚的短暂路途中,持续地散着灼人的温度。陆建国几乎是半拖半拽地跟在她身边,小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欢喜,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惊天动地的伟业。他时不时偷偷用力捏一下那只冰冷的手,感受到对方指尖极其轻微的回握,狼崽子的眼睛就亮得惊人,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咧开。
苏禾的步伐依旧稳定,破棉袄的下摆在寒风中翻飞。她的右手被那只滚烫的小手包裹着,一种极其陌生的暖意顽固地从接触点蔓延开,试图穿透她掌心的冰冷。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困惑,如同精密仪器遭遇了无法解析的异常数据流。温暖?这种源于肢体接触、毫无逻辑可言的生物性反馈…低效且冗余。她试图抽离,但指尖传来的微小力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
【警告!检测到宿主核心逻辑模块轻微紊乱!心率上升o,体温(右手局部)持续异常!幼崽依赖性行为触强烈正向情感反馈…能量+…当前总能量:…宿主,是否需要启动情感隔离协议?】小柒的光球闪烁着复杂的蓝绿交杂的光芒,数据库里关于“幼崽主动肢体接触与宿主生理异常关联性”的条目正在疯狂刷新。
“保持静默。”苏禾的意识指令比寒风更冷。她加快了脚步。
看青棚的破门在望。陆建国似乎也意识到“领地”到了,那份毫无保留的亢奋稍稍收敛,但攥着苏禾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更紧了些,像是生怕这奇异的“连接”在踏入棚子的瞬间就会断开。
然而,棚子前的景象,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陆建国眼中刚燃起的星火。
昏暗的晨光下,小小的看青棚被黑压压的人群围住了。不是一两个,而是几乎半个村子的人!男人们大多披着破旧的棉袄,脸色阴沉,手里拄着锄头或扁担;女人们则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混杂着恐惧、厌恶和一种病态的兴奋。空气里弥漫着昨晚尚未散尽的、若有若无的粪坑恶臭,更添了几分压抑和窒息感。
人群的中心,是王翠花。她头散乱,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可疑的污秽痕迹,正拍着大腿,哭天抢地,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乡亲们啊!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啊!苏招娣那个瘟神!她不是人啊!她让王二狗给我带话…说…说这粪坑就是我的新房!她这是要我的命啊!呜呜呜…还有王二狗!好好一个人,被她打晕扔进粪坑里,现在还躺在炕上高烧说胡话!郎中都说邪气入体了!这就是苏招娣搞的封建迷信!她就是灾星!瘟神!她克死了男人还不够,现在还要祸害我们整个靠山屯啊!”
王翠花一边哭嚎,一边用脏污的手指死死指向看青棚紧闭的破门,仿佛那里面藏着吃人的恶魔。她的表演极具煽动性,尤其是“粪坑新房”、“邪气入体”这些字眼,配合着空气中残留的臭味,让周围村民的脸色更加难看,看向棚子的眼神充满了忌惮和排斥。
“就是!王二狗昨晚那样子…太邪门了!”
“苏招娣以前在娘家就克亲,现在又…”
“老支书!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批斗!破四旧!打倒封建迷信!”一个穿着洗得白的绿军装、胳膊上戴着红袖箍的年轻人挤到前面,正是村里新成立的“破四旧”小队的积极分子赵卫东,赵金宝的堂哥。他挥舞着手臂,声音激昂,试图点燃人群的怒火。
老支书赵满仓站在人群最前面,眉头拧成了死疙瘩,脸色铁青。他昨晚处理王二狗的事就焦头烂额,一大早又被王翠花哭嚎着拉来,听着这些越传越邪乎的话,心里又惊又疑。他当然不信苏招娣真有什么“法力”,但王二狗后颈那道清晰的棍痕和昨晚那凄厉的嚎叫,却是实实在在的!这女人…身上透着说不清的邪性!
陆建国在看到人群和王翠花的瞬间,浑身血液都仿佛冻住了!攥着苏禾的手猛地一紧,指甲几乎掐进她冰冷的皮肤里!狼崽子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仇恨点燃!又是她!这个恶毒的婆娘!她带人来抓他们了!昨晚的麦乳精香甜和暖手的安心感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撕得粉碎!他下意识地想往苏禾身后缩,身体却因为恐惧而僵硬。
苏禾的脚步停下了。她清晰地感受到身边孩子瞬间飙升的肾上腺素和剧烈的心跳。深潭般的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掠过王翠花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恶毒的脸,最后落在老支书紧锁的眉头和赵卫东挥舞的手臂上。
她缓缓地、极其平静地,将自己的右手,从陆建国那只因过度用力而颤抖的小手中,抽了出来。
那骤然失去的冰冷触感,让陆建国的心猛地一空!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她…她不要他了?她要把他交给这些人?
就在绝望即将吞噬他的瞬间,苏禾那只抽离的手,却稳稳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落在了他瘦小、紧绷的肩膀上。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他,只是用那只手,轻轻将他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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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声的动作。
一个清晰的信号:
站在我身后。
陆建国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狼崽子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看着苏禾那挡在他身前、并不算高大却异常挺直的背影。那背影隔绝了王翠花刻毒的哭嚎,隔绝了人群恐惧厌恶的目光,像一道沉默的壁垒。
“苏招娣!你还有脸出来!”王翠花看到苏禾,如同打了鸡血,尖叫声几乎破音,“你这个瘟神!扫把星!搞封建迷信害人!大家伙看看!就是她!就是她指使鬼怪害了王二狗!还想害我!”
赵卫东立刻上前一步,义正词严地指着苏禾:“苏招娣!王翠花同志和王二狗同志的血泪控诉,你听到了!在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开展的今天,你竟然还在搞装神弄鬼、散布封建迷信这一套!你这是对抗革命!对抗人民!必须接受革命群众的批斗!”
“批斗她!”
“把她赶出靠山屯!”
“瘟神滚出去!”
人群在王翠花的哭嚎和赵卫东的煽动下,情绪开始激愤起来,一些胆大的村民跟着喊起了口号,挥舞着手里的农具。恐惧在群体中酵,变成了盲目的攻击性。
老支书看着群情激愤的场面,眉头皱得更紧,想开口压制,但“破四旧”、“封建迷信”的大帽子压下来,连他也感到棘手。他看向苏禾,希望她能辩解几句,哪怕是像昨天那样装装虚弱也好。
然而,苏禾只是静静地站着。破棉袄裹着单薄的身体,晨风吹起她额前散落的丝,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深不见底的眼眸。她没有看激愤的人群,也没有看哭嚎的王翠花,目光平静地落在赵卫东脸上,仿佛在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她的沉默,在喧嚣的声浪中,反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压力。那深潭般的平静,让几个喊得最凶的村民下意识地闭了嘴,心里莫名地毛。
“怎么?没话说了?默认了?”赵卫东被苏禾那平静得可怕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强撑着气势,声音拔得更高,“把她抓起来!押到大队部接受批斗!”
几个被煽动的年轻后生,在赵卫东的示意下,壮着胆子就要上前。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
“嗷——!!!”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非人的惨嚎,如同钢针般猛地刺破清晨的寂静,从村子东头传来!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濒死的绝望,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哭嚎和口号!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叫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扭头朝声音来源望去。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更加凄厉的嚎叫!伴随着一阵混乱的、巨大的撞击声和土墙倒塌的轰隆声!还有村民惊恐到变调的嘶喊:
“野猪!是野猪!!”
“天杀的!拱塌了老刘家的猪圈!!”
“咬…咬死人了!!快跑啊——!!”
野猪?!
这两个字如同炸雷,在人群中轰然炸开!刚刚还群情激愤要批斗“瘟神”的村民,脸上瞬间血色尽褪,被一种更原始、更巨大的恐惧攫住!靠山屯地处山脚,往年也有野猪下山祸害庄稼,但像这样直接冲进村子伤人的,闻所未闻!那凄厉的惨叫,分明是人被攻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