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裂的嘴角,极其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不成形的弧度,凝固在了她灰败的脸上。
“……回…家了……”
一声极轻、极淡,如同梦呓般的叹息,从她唇边飘散。
紧握着儿子手掌的那只枯手,最后一丝微弱的力道,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松脱。
浑浊眼眸中最后一点微光,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心电图上,那象征生命的长线,拉成一道永恒的、冰冷的直线。
“娘——!!!”
陆建国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孤狼绝境般的哀嚎,巨大的悲痛瞬间击垮了这个铁骨铮铮的军人。他紧紧抱住母亲尚有余温却已彻底失去生机的身体,额头抵在娘冰冷枯槁的额头上,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濡湿了娘花白的鬓和冰冷的皮肤。压抑了数十年的孺慕、愧疚、依恋和无法言说的痛,在这一刻彻底爆。
妻子捂着嘴泣不成声,年幼的儿子被这巨大的悲伤吓得躲到母亲身后,怯生生地看着嚎啕痛哭的爷爷。
【滴——!宿主生命信号终止!核心意识消散!】
【‘星辰守望’场域…场域核心源缺失…进入…自维持模式…能量…能量持续消耗中…】
【警告!场域绑定目标‘陆建国’核心情绪剧烈崩溃!精神海风暴强度:毁灭级!‘星辰守望’启动最高优先级精神抚慰…能量输出:oo…】
一股浩瀚、温暖、如同星河流淌般的无形能量,瞬间包裹住悲痛欲绝的陆建国。那能量并非消除痛苦,而是如同最温柔的港湾,承载着他滔天的悲伤,让他不至于在瞬间被彻底击垮。小柒的电子音带着巨大的哀伤和一种程序无法承载的沉重,在陆建国混乱的意识深处回荡,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人性化悲恸的叹息:
【苏禾大佬…一路…走好…】
葬礼按照苏禾生前极简的意愿操办。没有吹吹打打,没有繁文缛节。一口薄棺,葬在了村后向阳的山坡上,旁边就是老支书和刘婶的坟茔。
下葬那天,天空阴沉,飘着细碎的雪花。村里的老人和受过苏禾恩惠的人都来了,默默地站在新起的坟茔前。陆建国一身戎装,胸前的勋章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沉重。他亲手将那个冰冷的、被油布包裹的黝黑长匣,放进了棺木之中,紧挨着苏禾的遗骸。这是娘的遗愿,也是娘守护了一生的秘密。无论那是什么,都让它永远陪伴着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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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捧黄土覆盖上棺木,一座新坟立起时,陆建国拒绝了村里人提供的、早已刻好的普通石碑。他带来了两块青石墓碑料。
“刻两块。”陆建国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打破了乡村葬俗的千年陈规,“一块给我娘,苏禾。一块…给我自己。”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合葬?并穴?这并不稀奇。但给活人立碑?而且还是和没有血缘关系的继母并立双碑?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尤其是在这个刚刚从旧时代挣脱出来、许多观念依然守旧的小山村,这无异于惊世骇俗!
“建国!这…这不合规矩啊!”
“是啊!哪有给活人立碑的道理?多不吉利!”
“苏大姐是你继母,这情分我们懂,可这…这碑…”
几位村老忍不住出声劝阻,面露难色。
陆建国没有理会这些议论。他走到第一块石碑前,拿起沉重的刻刀和凿子。他拒绝了石匠的帮忙。冰冷的钢铁握在手中,他深吸一口气,凝聚起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情感,重重地、一笔一划地刻了下去:
慈母苏禾之墓
子陆建国泣立
石屑纷飞,刻痕深重,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饱含着血泪与刻骨的思念。刻完,他已是满头大汗,手臂酸麻。
然后,他走到旁边那块空白的石碑前。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畏惧的目光中,他再次举起了沉重的刻刀和凿子。凿尖落在冰冷的青石上,出沉闷而坚定的声响:
陆建国之墓
母苏禾旁
最后两个字,“旁”字落下,陆建国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手中的刻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了一下,被身边的妻子连忙扶住。
两块青石碑,并排立在新起的坟茔前。
一块,铭刻着生者对逝者永恒的哀思与身份的确认——她是他的母亲,苏禾。
一块,宣告着生者对自己归宿的终极抉择与身份的认同——他是她的儿子,陆建国。他生,是她的儿子;他死,亦要长伴母侧。
双碑并立,母子同穴。没有血缘,却越了血脉的羁绊。
寒风卷着雪沫,吹过寂静的山坡,拂过那两块沉默的青石碑,出呜咽般的声响。在场的村民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看着那石碑上清晰刻下的双名,看着陆建国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深沉的哀痛,所有的议论和劝阻,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声无声的叹息。时代变了,有些东西,或许也该变变了。
陆建国拒绝了部队和城里的一切优渥条件,办理了提前退休。他将妻儿送回了城里的家,只身一人,带着简单的行李,回到了村西头那座破旧的小院。
他在苏禾的坟旁,自己动手,搭起了一间极其简陋的土坯小屋。屋子很小,只够放下一张窄床,一张桌子,一个炉灶。他换下了笔挺的军装,穿上了和娘当年一样的粗布衣裳。
从此,向阳的山坡上,多了一个沉默的守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