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队主唰地变色,当即失语,在雁萧关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忍不住回头看下队里的士兵,残阳微弱,还没到看不见的时刻,队里近百士兵排成一长条延伸而出,离得太远了,他看不清队里士兵的眼神,可他觉得里面定有不屑,他也知这或许是错觉,可离他最近的士兵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方才还因跟他一起提前跑回校场而喜不自胜,这时在他看过去之时,却也别开了视线,不与他对视。
他愣愣低头,眼中浮现懊恼。
雁萧关走过他身旁:“今日受罚的对列,记得负责将茅房扫干净,为营里整洁贡献一份力量。”
声音里的嫌弃呼之欲出,朱二没有预料到所受的惩罚居然是清扫茅房,目瞪口呆傻立当场。
雁萧关路过他时,瞥他一眼,疑惑地扬扬眉:“不愿意?”
“愿意,”朱二猛一个激灵回神,如蒙大赦,“谢都统恩典。”
雁萧关下颌紧绷一瞬,像是牙疼一般,随即挥挥手:“若明日能顺利跟上操练,免罚,若最后还是你们垫底,小茅房就由你们队承包了。”
“是。”
“今日操练结束。”雁萧关背过身,走向神武营大门。
游骥注视着他的身影,神情若有所思,大柱与他并肩跑了十五里,自觉他们已是共患过难的兄弟,溜溜达达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游将军,喊兄弟们收拾完好好休息吧,看样子明日的操练也不容易,总要恢复好体力才能应付明日的难关。”
游骥转头,面无表情看他搭在肩头的手。
大柱虽不懂尴尬为何物,此时却忍不住缓缓将手抬起,这下,游骥才若无其事偏开眼,大步走到队列前:“全体都有,自由活动。”
“是。”
士兵们散开,游骥能瞧见不少人眼神灼灼,只不过才一日的功夫,木然的士兵身上似乎有了些鲜活气。
不过也不意外,统帅赏罚分明,若是士兵好好表现,说不定能步步高升,美好的未来指日可待,就算不想的这么远,只看眼前的日子,明摆着也越来越好。
游骥缓缓输出一口气,身处人群中,免不得被他们感染,眼前是触之可及的变化,往日神武营充满沉默绝望,此刻骤然止住倾颓的趋势,覆灭前路不再,新途通往何处,且慢慢看吧。
游骥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任落日最后一抹余晖洒在他身上,他一举一动都不慌不忙,同样的席地而坐,相较于旁边举止大咧咧的士兵而言,看起来要斯文有礼许多。
微暖的阳光被挡住,身旁落下一抹阴影,蹒跚的人影停在他面前,游骥看向来人,正是吴老,他没有动,只掀起眼皮往一旁看了看。
吴老失笑:“你个臭小子,还曾是读书人呢,懂不懂得尊老爱幼?”
游骥神情不动,语气更是平淡:“假的。”
吴老不跟他掰扯:“游小子,你今日跟着我种了半日地,又受半日操练,身体无碍吧?”
游骥身体放松,感受到身体虽虚软,却没到极限:“吴老别担心,都统布下的操练任务看着虽多,却没有超过我们身体承受能力。”
他摊开手掌,紧握又松开:“我有感觉,若跟着都统继续操练,日后体能定能大幅提升。”
吴老刚一直待在火头房中,还险些与雁萧关打个照面,又在伙头兵的怂恿下,窝在伙头房的窗后看了好一会儿,这时是见雁萧关离去,这才过来。
他沉默片刻,视线从游骥的手掌上掠过,少顷,他才状似随意地说:“那便好。”
而在他旁侧,游骥的眼神漫不经心看过去,从他耷拉着的眼皮上一闪而过,那双眼里的担忧像是挥之不去一般,深藏在眼底,只是吴老的眼神太过浑浊,几乎无人看清。
除了日日注意着他的游骥。
垂下眼睫,游骥忽又提及离去不久的雁萧关:“有五殿下做都统,带领神武军一同操练,说不定有朝一日能使神武军复归往日荣耀,就如当年陆老将军在时,神武军有朝一日终会成为大晋朝国之利器。”
他的话音虽平淡,可吴老与他打过好几年的交道,自然听着他话语中隐含的期待,他没有多说什么,面上几乎称得上面无表情,连同方才眼里含着的些许慈和也消失不在。
游骥没有在意也不意外他的沉默,吴老一贯如此,在游骥初来神武营之时,吴老就是出了名的孤僻老头,喜爱独来独往。
他是神武营中年岁最高的士兵,杜知乐之所以会留下他,可不是因为他在神武营的资历长,这么多年杜知乐供给神武营火头房间的尽是些糟粮烂菜,神武营之所以没有哗变,除了无处可去之外,还因为吴老能将这些破玩意儿变成能入口的食物。
到后来,一手好厨艺更是成为杜知乐和吴涛的专享,好在其他火头兵倒也从他那里学了几手,他时不时再指导几句,士兵们的伙食倒也勉强过得去。
可除此之外,就算是与他最为相熟的火头兵,也不知他来历,只猜测吴老或许很早之前便就是神武之人,只是不知他原本属于哪位将军麾下,他也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唯有脸上一道几乎贯穿整张脸的疤痕,表明着他曾也是从刀口舔血的人物,只是英雄末路。
怕提起他的伤心事,神武营之人也闭口不提对他的好奇,毕竟谁都有不想提及的过去。
游骥进入神武营快半年,与吴老打照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直到游骥无意间在野外救下吴老,两人才熟悉起来,直到数年后的现在,游骥已是吴老最关心的忘年交。
第37章
打马回到小院,雁萧关一口气喝完陆从南殷勤奉上的热茶,劈腿坐在胡凳上,往后一靠,舒坦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给了陆从南一个眼神。
陆从南眼巴巴跪坐在他身后,一边给他捏肩,一边低声下气的问:“殿下今日去神武营,情况如何?”
雁萧关左右转了转脖颈,微笑道:“我光说给你听,有用吗?明日一早随我一同去神武营,亲自看去。”
陆从南激动的身体发颤,手上动作下了死力:“我我真能去吗?”
坚硬的脖颈不觉痛楚,雁萧关舒坦极了:“我给你留了一个队主职位,你去之后定有人不服,至于如何处理,你自个儿想辙,受了委屈千万别来寻我哭。”
陆从南又想气又想笑,最后到底还是高兴占了上风,他站起身在屋子里绕了两圈,满脸遮不住的喜悦。
眠山月挥动翅膀跟着他在屋里绕圈,看陆从南久久止不住激动,它却已累了,猛振翅膀飞至雁萧关身上,在他肩侧挨挨蹭蹭:“宿主。”
它现下在小院里可放得开了,无法无天地跟陆从南打闹,无所不用其极同雁萧关撒娇卖萌,自觉已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再不如一开始那么谨慎讨好,对雁萧关的称呼也由着性子来,大多数时候都叫宿主,毕竟是根植于程序的称呼,当它想要卖乖求好处时,则是宿主、爹一阵乱叫。
雁萧关一把抓过它,放在手心里揉搓,脸上满是畅快,看着挣扎不开的眠山月,笑着逗弄:“别说,忙完一天,有你这么一个小团子解压,还挺舒坦。”
眠山月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揉来揉去,只挣扎着露出头,急切道:“肥料,宿主可别忘了让他们帮着制肥。”
他一双小豆豆眼里满是汹涌澎湃的斗志,造出大量肥料,刚好来得及为地里的冬菜施肥,等到明年春日田里收获满满时,定能让天都中人惊掉下巴,哼,到时候看他们还敢不敢嘲笑宿主和大哥玩泥巴、鸟粪?那是在玩吗?那是在做正事,分明是他们不懂!
恐怕到时候他们还会反过来吹捧宿主,仿佛已经看到想象中的场景,眠山月笑出了声。
它倒是高兴了,陆从南却觉得心中的喜悦不再满溢,一张俊脸苦兮兮的,他怎么忘了还有肥料一事,或许这便是有回报就要有付出吧。
为了顺利进入神武营,不就是挖鸟粪,他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