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外乎客馆与明堂。”雁萧关与明几许并肩而行,两人间再无剑拔弩张之感,虽称不上和谐,气氛却也勉强算是平和。
客馆是大梁朝招待外邦使节的“国宾馆”,无论是与大梁朝呈鼎足之势的北境,还是西南避人远居的各族,但有使者前来,都会被安排在客馆暂居。
明堂则是大梁朝地方官入天都觐见皇帝的落脚之地。
雁萧关懒洋洋地牵着萌萌:“论理该是明堂,不过为了你身上夷族血脉,应会将你们安排在客馆。”
明几许:“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两人不疾不徐,雁萧关回头瞥了一眼紧随在后的夷族汉子:“明少主此行来天都,所携之人似乎尽是夷族?”
“是。”明几许坦荡道,“陛下和朝臣之所以会让我接任夷州刺史的原因想必殿下心知肚明。”
“你倒是使了好一招阳谋。”雁萧关夸赞,想了想提醒道,“接下来天都朝堂会有大动荡,若不想平白招惹来一身腥,安分在客馆待着,到你离开天都那日,我保你刺史之位万无一失。”
明几许眼神变的若有所思:“殿下是欲彻底清查太子巫蛊案与谋逆案?”
少有的几次交道,足以让雁萧关看清明几许的敏锐,他不闪不避:“是。”
身后思娜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一套齐整衣衫,若不是被一众夷族汉子簇拥在中间,她与寻常汉族少女并无二致,雁萧关眼神从她身上一扫而过:“至于闳奇新,他的罪行已是板上钉钉,逃不脱律法制裁,我也会盯着处理此事的官员,定让他秉公处置。”
明几许笑得不可置否:“我自然信任殿下。”
雁萧关有些警惕地盯着他半响,没察觉异样,觉得自己是一朝被蛇咬,悻悻收回视线。
进城门后,只行不到半里路就到了客馆,客馆周边无其他建筑,位于御道旁,往来方便又具有一定的独立性,还不需忧心异族来客心怀不轨危害都城安全。
雁萧关站在馆外,干脆利落转身欲走:“行了,自此别过。”
明几许上前拦在他身前:“殿下不进去坐坐?”
“不了。”雁萧关蹙着眉,觉得明几许与他的距离太近了些,“你且记得我方才的话。”
明几许似乎有些惊讶:“殿下就这么担心我?这已是第二次嘱咐我了。”
言罢不等雁萧关退开,他先往后一步,看着眼前人的眼尾微往上扬,目光温柔,面色柔和,暧昧轻语道:“殿下放下,我必不辜负殿下期待,接下来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殿下扫清阻碍,再去恭贺殿下。”
第62章
雁萧关的心脏像是被狸奴抓了一下,刺地他浑身不得劲儿,可在明几许带笑的眼神下,一时之间他居然一点声音都无法从喉中溢出来。
好在有人救了他,街角转口一道胖胖的身影远远给这边递了个眼色。
是陆自心!
不知怎么回事,雁萧关觉得他莫名松了口气:“今日暂且别过,再会。”
不等明几许再从那张总是勾着的嘴里说出什么话来,像是后面有狗在追他,雁萧关三两步消失在拐角。
独留明几许在后目送他远去,这幅郎无情妾……郎有意的画面看着真让人觉得心疼——
陆自心穿过御道,进入御街,街道宽阔整洁,明日就是除夕,御街两侧无论是客栈酒馆,还是茶楼香坊,门头前对联福字应有尽有,人人摩肩接踵穿行其下,年味十足。
欢喜轻松的氛围与雁萧关无缘,他追在熟悉的胖胖人影身后,街巷屋院被越甩越远,眼前逐渐出现的建筑让雁萧关顿了顿脚步。
“天都的寺庙难道就不能只用来求神拜佛?”远远就看见寺庙中冉冉升起的香蜡纸烛烟气,供奉佛祖的香薰快要将都城外城郭整个腌入味。
雁萧关一向对神佛没什么敬畏心,对庙宇更是敬而远之,没曾想他也有一日入庙两次的时候。
可他显然是想多了,方靠近寺庙围墙,他就在距庙门尚有一个转角之地见到了一个少年,少年倒伏在地,挣扎着在地上挪动。
元信安好歹也是朝堂重臣,他的孩子雁萧关虽不熟悉,心里还是有个大概印象,他扶起人,只见元家独子面色苍白,双眼微阖,鼻息急促,雁萧关隔着衣衫都觉出他身体滚烫。
似乎是察觉到雁萧关的存在,少年费力睁开双眼,惊惧地手脚并用想要挣开抓在他肩上的手掌:“来人啊,救……救命……”
声音几不可闻,雁萧关按住他的动作:“元公子。”
沉稳安定的声音止住了元三郎的挣扎,他将散未散的眼神好一会才凝在雁萧关面上,看清来人是谁后,他身体彻底软下:“五殿下。”
不等雁萧关反应,他双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同时,他一直紧紧护在怀里的东西也落在了地上。
雁萧关视线在他身上一晃而过,眼神凝在和一封被烧去小半的信笺和地上的一枚……印章上。
心脏猝然快速跳动两下,雁萧关有了某种事情将要尘埃落定的预感,他捡起印章,玉石触手微凉,光滑柔润的触感表明印章并不是摆设,是常年使用才能有的手感,翻过玉章,底部赫然刻着三个字——宣愿恩。
握着玉章的手指收紧,雁萧关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
元信安窝在北狱监牢角落,他对面正是早时还高高在上审讯他罪行的闳奇新。
闳奇新嘴角血渍仍在,他满心焦躁,难耐地在牢房转圈,随着窗外日头越来越低,他的神情越发狂躁,独自一人坐在女监的闳予珠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敌人落难,元信安心中没有畅快,不安感一直悬在胸腔,自看见独子玉饰到现在,他满心俱是担忧。
他与妻子生有四子,老大老二都是不满周岁就因伤寒殁了,老四养到三岁,千般呵护仍没保住性命,人到中年,膝下唯有一子,元信安不可能不看重。
宣家,宣家!
他早知与虎谋皮不可取,怎么就还是上了贼船呢,元信安面色灰白,不由想起了十年前他与友人合谋干出的那件事,也正因那件事,他与友人被宣家握住了把柄,或许在那之后他便已注定脱不了身。
他在布下太子谋逆之局时,曾想过若宣家不助他,他便与宣家拼个鱼死网破,事实证明,宣家确实没有作壁上观,只是偏偏出了雁萧关这个异数。
这个所有人眼中扶不上墙的纨绔,居然让他与宣家一败涂地。
自被神武军押入北狱,元信安就知他在劫难逃,他虽不掌管邢狱,可身为朝臣他也知晓诬陷太子谋逆的后果。
依大梁朝律,诬陷太子谋逆事发将会根据“诬告反坐”原则,以谋逆罪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