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边晨光微亮,天都却笼罩着层层黑沉阴云,去年年底的好天气似乎只是昙花一现。
雁萧关今日出门得早,到大殿前时,朝臣们才陆续过来进宫,他隐在人群中,众臣却再忽视他不得,人人到他眼前见礼。
他虽不耐烦应付这些,想到一会儿会发生的事情,还是耐着性子点头。
宣毕渊姗姗来迟,驻足片刻后也往这边走来,见状,其他朝臣对视一眼,纷纷避开。
“殿下近日心情好着吧,”宣毕渊看了一眼雁萧关,只见他身上穿着朱衣降纱袍,领口袖缘的织锦红的耀目,头上没戴冠,仍如往日那般随意束在脑后,却自带一股英气,“今日瞧着甚是精神。”
雁萧关微蹙眉,他欲要置宣愿恩和宣富春于死地,他二人现在不说剑拔弩张,宣毕渊怎么也不该有闲情夸他。
心中念头没有表现在面上,雁萧关笑道:“年节喜庆,我身上也难免沾了些喜气。”
宣毕渊牵起嘴角,意味深长地露出一个笑来,随即不再多言,进了大殿。
雁萧关收敛脸上笑意,看向宣毕渊老态龙钟的背影。
天边日光随着时间流逝反而越来越暗,开年后的第一次大朝,百臣在列,雁萧关站在太子身侧,微垂着眸,对众臣禀明朝政的声音充耳不闻。
宣毕渊八峰不动站在文臣最前,他今日未免太过镇定,雁萧关心中冷不丁生气一丝不安。
募地,宣毕渊回首正看了过来,见雁萧关神情沉凝,他勾起唇角,浑浊的眼神就在雁萧关眼前渐渐亮起。
雁萧关心中一凛。
不等他多想,站在朝臣之列的郜介胄大步出列,拱手一拜:“陛下,太子案与陆家旧案已复核完毕,供词在此,请陛下查看。”
雁萧关猝然回神。
弘庆帝不知为何并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先看了雁萧关一眼,见他直勾勾盯着郜介胄手中供词,他闭了闭眼,再也不看他,对着元德点了点头。
元德恭谨地将供词转呈给弘庆帝。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弘庆帝一张张将供词翻看完,面上不动声色。
直到看完最后一张他都没有露出什么异状,将供纸递给元德:“拿下去让他们也瞧瞧吧。”
元德低眉敛目从雁萧关身侧走过,首先将东西递给了宣毕渊。
宣毕渊此时才露出一丝急切,待翻看过后,他心中最后一丝忐忑也彻底放下,他舒了口气,将供词递给旁侧之人时,他气定神闲地看了一眼雁萧关。
朝臣轻语声乍起,众多或沉思或惊疑的眼神在宣毕渊和雁萧关身上游移。
若到此时雁萧关还察觉不到事情有变,他便真就是个酒肉纨绔了。
雁萧关收紧双拳,沉沉垂下眼。
所有不安在供词最后递到他手中之时,轰然落地。
雁萧关顶着越来越大的窃窃私语声,手中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他将供词攥紧,猝然转向郜介胄,神色阴沉:“郜大人能解释下,何为账簿是假造的?何为军令上日期不清,无法证明当年陆老将军不是贸然出兵?”
第67章
郜介胄站在殿中,面对雁萧关的咄咄逼人,他哑然道:“殿下,事实就是如此。”
雁萧关怒气勃然,他铁青着脸,看着他的眼神冷的刮骨。
宣毕渊冷笑着看他:“郜大人乃是秉公办事,殿下万莫为难郜大人。”
雁萧关不为所动,愤然转身看向上面御座的弘庆帝,可方一碰上弘庆帝的眼神,他便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一个事实突然清晰的摆在他眼前,郜介胄是弘庆帝的心腹,他所做之事不可能没有弘庆帝的授意。
郜介胄所作所为,弘庆帝当真一无所知吗?
雁萧关竭力冷静,弘庆帝波澜不惊的眼神明晃晃是在让他接受现实,他冷嗤一声,笑他几日前的天真。
所有人都看着他,半晌,他怒极反笑:“郜大人是当我是聋子还是瞎子?账簿和军令都是我亲手查出来的,供词亦是我亲耳听见,督促书吏一字不落写出来的,怎么到了郜大人手中就全变了呢?”
他身上滔天的怒气几乎是倾泻着奔向郜介胄,郜介胄躲闪着他阴戾的眼神,扑通一声跪下,将头扣在地上:“望陛下明查,臣不敢妄言。”
弘庆帝一掌拍下,龙椅被震地发出轰一声巨响,满朝静寂。
他不怒自威道:“雁萧关,难道你还要当朝威逼朝廷重臣改口不成。”
雁萧关双眼通红,看着弘庆帝的眼神几欲滴血,嗓音干涩:“陛下,那可是近七万将士的性命和陆家满门冤魂啊。”
弘庆帝看着他悲痛愤怒的模样,晃了一下神,久远的记忆蓦然浮现,记忆中高大伟岸的兄长似乎与雁萧关的身形重合在一起:“任凭忠将蒙冤,数万士兵惨死,陛下就不怕日后贼人有样学样,终至动摇国本吗?”
弘庆帝猛然瞪大眼,声音响彻太极殿:“混账东西,朕平日里是太宠你了,才让你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郜介胄既然已将旧案查清,证据确凿,你莫继续胡言乱语,你给朕……退下。”
雁萧关定定站在殿中,像是第一次真正认清龙椅上坐着的皇帝,心渐渐沉了下去。
弘庆帝躲闪着他失望的眼神,仓促断了太子巫蛊与太子谋利案后,便退朝大步离去。
百官一一从雁萧关身边走过,碍于他周身冷凝的气势,眼都不敢往他那边看。
宣毕渊一步步走至他身边,含笑对着他身边的雁萧呈行了一礼,歉疚道:“此番宣愿恩这个逆子受元信安蛊惑险些害了太子殿下,他被革职实在是活该。“
他长叹一口气,语气悲切:“不过臣年老体衰,实在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拉下脸同陛下求情留了他一命,还请太子体谅。”
雁萧呈只觉毛骨悚然,他两人皆心知肚明欲要冤杀他的主谋是谁,可才不过几日,宣毕渊居然就能当着雁萧关的面对他示好,真不愧是两朝老臣。
宣毕渊还在道:“……让他流放到东越,吃吃苦头也能好好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