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雁萧关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过着制肥皂的步骤,草木灰的用量、火候的大小、搅拌的时长,每一步都得记牢了,才能教给赢州的人。
三日后,木盒里的膏体果然硬实了,脱模时“咚”一声落在桌上,四四方方,带着桂花的甜香。
雁萧关取来眠山月早早寻来的沾了墨迹的帕子,往盆里舀了些清水,将肥皂在水里浸了浸,往布巾上一擦,果然起了细密的泡沫。
他力气大,不过几下揉搓,那片墨迹便淡了下去,再用水一冲,竟干干净净,连布巾原本的颜色都鲜亮了几分。
“成了,”眠山月在一旁看得直拍翅膀,“宿主你太厉害了。”
雁萧关捏着那块肥皂,指尖沾着泡沫,忽然笑了。
他想起赢州的城池、元州的军营,还有那个在夷州山里的人……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人和事,其实都被一根线牵着——他要让身边人有底气的活着,不止如此,还要好好活着。
自由固然可贵,可若能让这些烟火气长久地存续下去,偶尔被牵绊着,他再乐意不过。
他将肥皂仔细包好,打算明日送去军营几块试试,军营士兵日日操练,衣裳湿了干干了湿,天长日久,怎么洗都带着一股子汗味,使再多皂荚都无用,这肥皂说不定能用。
在雁萧关忙着琢磨肥皂方子的这些日子,赫宛宜也没闲着,她带着人几乎将元州城逛了个遍,专挑那些空置或是要转卖的铺子看。
选铺子时,她心里自有盘算,首先得离主街近,方便百姓往来,其次要临街带后院,前铺后储,既能展示瓷器,又能存放货物,还方便匠人打理新到的货品,再者,铺子外的路口得宽敞些,毕竟瓷器易碎,窄巷窄道不便搬运,最后,既然要卖贵重瓷器,铺子本身不能太过简陋,得有几分体面,才能衬得起瓷器的价值。
她跑了多日,终于在南街寻到一处合适的所在。
铺子原是家绸缎庄,因主人家与被砍头的一姓豪强有些关系,害怕雁萧关寻他麻烦才急着转卖。
门面宽约三丈,黑漆木门很是气派,进门是宽敞的厅堂,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墙角还留着挂绸缎的木架。后院更是方正,有两间青砖瓦房,正好用来储放瓷器,院子中还有处井,取水方便。
“就这处了。”绮华今日休沐,难得有空闲陪赫宛宜出门,她站在厅堂中央,将铺子来回看了一圈,很是满意,“稍作修葺便能开张。”
赫宛宜也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这里敞亮,摆上瓷器定好看。”
说干就干,赫宛宜请来匠人,将门面重新刷了漆,她觉得黑色漆门不够喜气,换了红漆,厅堂的木架改造成分层的博古架,墙角摆上两盆常青的绿植,瞬间添了几分生机。
赫宛宜还不知从哪寻来几幅描绘赢州山水的字画,挂在博古架之间。待将瓷器一一摆上博古架,素雅的瓷器在柔和的光线里透着温润的光泽,竟与挂着的字画相映成趣。
收拾好后她还不放心,又寻来绮华看合不合适。
“看着像模像样了。”绮华打量着,“不过要想开门红,还得借借元州本地大族的势。”
赫宛宜眨眨眼:“怎么借?”
“发帖子,请他们来赏瓷。”绮华道,“挑几件精致的瓷器,作为礼物送去,虽说瓷器贵重,但只要得了他们的青睐,往后还愁没有生意?”
赫宛宜听得认真,当即点头:“我这就去办。”
她先是让人打听了元州城最有声望的几大家族,其中有城东的温家、做药材生意的孟家、世代为官的陆家旁支,还有几家商户。
帖子是赫宛宜亲手写的,字迹虽不算顶尖,却笔笔工整,末尾落着“赢州王府赫宛宜敬邀”的字样。
送帖时,她特意让随从带上那几件瓷器,言辞谦逊地说明是“赢州新出的手艺,不敢称珍品,只盼各位前辈不吝赐教”。
收到帖子和瓷器的家族,见她同王府有关系,自然不敢轻视,后又瞧见送来的瓷器,只觉比市面上的货色高出数筹,满眼目眩神迷,自然给了面子。
到了赏瓷那日,几家的当家人或嫡子果然如期而至。
赫宛宜在门口亲自迎客,她虽长相奇异,可她言笑晏晏,言语间带着真诚,却又不失分寸:“兄长前日还同我说元州是个好地方,民风淳朴,商道兴旺。今日请各位来,一是想让大家瞧瞧我们赢州的新物件,二是想在元州做瓷器买卖,往后还望多多照拂。”
她引着众人在博古架前细细观赏,王府的匠人心灵手巧,烧出瓷器后,他们又琢磨出了往瓷器胎坯上作画,再外罩透明釉后烧制的办法,烧出了带画的瓷器。
有青花梅瓶,瓶身绘着寒梅,极是雅致,还有缠枝莲纹的小罐,讨个连连有余的彩头,另有云纹笔洗,透着沉稳大气,所有人都挪不动步子。
有人问起瓷器的工艺。
赫宛宜笑着解释:“瓷器上的画是赢州本地山民从山里寻来的颜料画上去的,颜色少,只能画些山花野草,废了我和匠人许多功夫,才有了这些模样。”
说着,还特意指给众人看那些瓷瓶上的花草:“这些都是赢州山里常见的花,别处怕是少见呢。”
这般坦诚的介绍,反倒让众人觉得她未说谎,温家老爷子捻着胡须笑道:“后生可畏啊,小小年纪便有这份心思,这瓷器,我温家再要十件,给府里女眷用。”
有温家带头,孟家和陆家也纷纷开口订购,连其他商户也跟着订了不少,不过半日功夫,带来的瓷器便订出去大半。
送走客人时,赫宛宜站在铺子门口,脸上的笑容止不住地漾开。绮华在一旁看着,眼里露出几分赞许,这小妮子还说不会做生意,明明就是块极合适做生意的料。
回府的路上,赫宛宜还在兴奋地念叨:“没想到这么顺利,虽是顾忌着兄长的面子,可好歹是将东西卖出去了,瑞宁爷爷总算不用忧心买不起粮。”
绮华笑道:“你做得好,既给了他们面子,又显出了诚意,他们自然愿意买账。”
赫宛宜抿抿唇,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原来这些她从前没接触过的事,只要用心去做,也能做好。
她抬头望向雁萧关的院落方向,心里暗暗想:兄长,你看,我也能帮上忙了。
第195章
时光往前淌,雁萧关每日的行程几乎是固定的。
清晨去校场带着士兵操练,神武军与元州守备军的切磋已从试探变成实打实的较量,府军的队正们渐渐都能在神武军队主手下撑上许久,校场上的呼和声越来越响,连风里都带着股悍利。
午后回府处理府务,不过,绮华早已能将府务处置得井井有条,他回去也只是走个过场。
入夜前,他总会雷打不动地往后院去。玉米早已不是当初怯生生的绿苗,茎秆粗得能抵上孩童的手腕,叶片舒展得宽大,顶端抽出了毛茸茸的雄穗,茎杆上则悄悄探出了裹着绿衣的雌穗,沉甸甸地坠着,虽不知内里如何,可一看便知会是个好收成。
雁萧关蹲在玉米杆旁,指尖抚过饱满的雌穗,嘴角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他以前常说自己还种活过一株芍药,可那毕竟是有陆从南帮衬才种活的。这株玉米却不同,是他亲手翻土、播种、浇水,一日日看着长起来的,算是他头一回独立种活的植物。
眼看着收获在即,他自然满心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