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三载光阴
江南的春来得早,三年後的三月,葡萄架已经抽出新绿,院角的桂花树下,多了只懒洋洋的黄狗,是去年从镇上收养的流浪狗,黑瞎子给它取名“黑背”,结果它半点不黑,反而黄得像块酥糖。
黑瞎子坐在藤椅上,看着张起灵给菜畦松土。他穿件浅灰的棉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几道浅浅的疤——那是去年修屋顶时不小心被钉子划的。岁月好像格外厚待他,三年过去,他脸上没添多少痕迹,只是眼神里的沉静更浓了些,像浸了春水的玉。
“歇会儿吧,太阳都晒头顶了。”黑瞎子冲他喊,手里摇着把蒲扇,扇面上绣着的“福”字已经褪了色,是前年解雨臣送的。
张起灵直起身,往他这边看了看,嘴角牵起个浅浅的弧度,算是应了。他走过来,拿起石桌上的水壶喝了两口,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滑,落在颈窝的红痕上——那是昨晚留下的,被阳光照得有点晃眼。
黑瞎子的老脸有点热,故意别过脸:“我说,今年的葡萄该搭架子了,让吴邪他们来帮忙,顺便尝尝你新腌的梅子酒。”
“好。”张起灵点头,伸手替他拂去落在膝头的柳絮,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裤渗进来,暖得像春日的阳光。
这三年,日子过得像门前的流水,缓而稳。他们去了两趟北京,陪解九爷喝了次寿酒,王胖子吵着要跟张起灵学做红烧肉,结果把厨房弄得一团糟;吴邪的铺子越做越大,偶尔会寄些新茶来,附言说“总觉得你们那儿的水,泡出来的茶格外香”。
黑瞎子的腰还是老样子,阴雨天会隐隐作痛,张起灵就每天晚上给他揉,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驱散那点酸胀。有次黑瞎子闹着要在上面,被张起灵按住肩膀,眼神里带着点不容错辨的执拗:“医生说你不能累着。”
“你就是想独占便宜。”黑瞎子嘴上抱怨,身体却乖乖放松下来。他知道,这人的执拗里藏着的,从来都是化不开的疼惜。
下午,黑背忽然冲着院门叫起来,摇着尾巴跑过去。黑瞎子探头一看,是吴邪带着个小姑娘站在门口,那姑娘梳着马尾,眼睛亮得像星星,看见张起灵就喊“张叔叔”。
“这是我侄女,吴念,放春假带她来玩几天。”吴邪笑着解释,把手里的果篮递过来,“她天天念叨着要见会做烤鸭的张叔叔。”
张起灵的眼睛亮了亮,弯腰摸了摸吴念的头,转身往厨房走——不用问也知道,是去准备做烤鸭了。黑瞎子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这人还不太会跟孩子打交道,如今却能自然地陪吴念喂黑背,教她认院子里的花草。
岁月不仅改变了日子的模样,也悄悄磨软了他骨子里的冷硬。
晚饭时,吴念捧着碗,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张起灵:“张叔叔,你的烤鸭比全聚德的还好吃!”
张起灵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往她碗里夹了块鸭皮,动作温柔得不像话。黑瞎子在旁边打趣:“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家的人。”
吴邪笑着摇头:“你俩啊,真是越来越像了。”
黑瞎子愣了愣,看向张起灵。他正低头给吴念剥虾,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连嘴角的弧度,都跟自己有几分相似。原来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两个人真的会慢慢变成彼此的样子。
夜里,吴念睡在客房,吴邪在院子里跟黑瞎子抽烟。月光透过葡萄架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带着点清浅的凉意。
“说真的,”吴邪吸了口烟,“每次来都觉得,你们这儿才像个家。”
黑瞎子笑了:“你也赶紧找个人,成个家不就完了?”
“急什麽。”吴邪弹了弹烟灰,“等把铺子的事理顺了再说。对了,胖子下个月生日,想在你这儿过,说要吃张小哥做的寿桃。”
“没问题。”黑瞎子点头,“让他自带酒水,别想蹭我的梅子酒。”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落在寂静的院子里,惊得黑背从窝里探出头,摇了摇尾巴又缩了回去。
张起灵从屋里出来,给他们端来两杯热茶。黑瞎子伸手,很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做家务丶打理院子磨出来的,比当年握刀时的茧子,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度。
“进去吧,外面凉。”张起灵低声说,把他往屋里拉了拉。
黑瞎子顺从地起身,跟着他往屋里走。经过桂花树下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擡头看了看天。星星很亮,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和三年前丶三十年前,没什麽两样。
可身边的人不一样了。
从斗里的并肩作战,到江南的柴米油盐;从“南瞎北哑”的赫赫威名,到如今守着小院的寻常日子。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都成了此刻安稳的注脚。
张起灵回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疑惑。黑瞎子笑了笑,加快脚步追上他,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走,睡觉去。”
“嗯。”
屋里的灯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窗户照出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黑瞎子躺在床上,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三年,三十年,都像是为了此刻而存在。
有个人,有个院,有只狗,有过不完的柴米油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