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四面八方被卷起的沙被月映得洁白,如雪般纷纷扬扬地落着,她迅速锁定了路如砂的身影,飞身而下——
他好像在找什麽东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时不时地又跌了跤,然後好似感受到了她的接近,也在此时突然擡起头。
四目相接,他看到她的表情,突然就朝她笑了一下。
是很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脚尖点了地落下,看看他身上的伤,又看看他摇摇晃晃的模样,难得也有卡顿的时候:“……你,你没事吧?”
“有事。”他说,又笑了下,道“我可以站起来了。”话还没说完,没站稳,“扑通”一声差点跪倒在地,自己挣扎两下没爬起来,又向她伸出手,道:“嗯……可能要你再拉我一下。”
窘迫的,却仍带着笑音。
路芜硫莫名被他的喜悦感染,也笑了,她伸手拉起他,又歪头看了一眼他身下,总觉得那里好像有什麽东西一闪而过了。
她没看清楚。
只有路如砂知道。
不,现在时伊也知道了。
那是一只小狗的尸骨。
在路如砂被飓风卷上天空的时候,穹顶边缘的小小骨头也跟着他一起被震飞,四散在了各地。他认出那瘸掉的腿骨,知晓那是路芜硫以为被送回蓝星的小狗,也在同时认出小狗胸骨上的致命伤,是来自路芜硫的风刃。
也就是在这刻,他的双腿有了些知觉。
他一点点地摸索,挪动,吃力地使用着空间转移,一点点地将它送到了紫禁山庄的地底,送到了那本来为自己而设置的坟墓里。
然後拉着她的手,一起回家去。
後来在他的坚持下,路芜硫开始继续尝试,当然也曾将他卷飞好多次,只是他很坚强,总能找到回家的路,也基本不会受什麽伤。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她的能力终于逐渐稳定,无意的伤人事件频率越来越低。
听说和陆槐在一起之後就更稳定了,陆槐会在她睡梦时建造起热带雨林,将她的所有戾气消解在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里。
森林是多麽地富有生机啊,大自然有着奇妙的力量,花草树木都坚韧,在陆槐的力量之下,瞬间就可以重新生长回到原本的葱葱模样,掩盖一切痕迹。
路如砂後来曾在路芜硫的家中见过那热带雨林。
很美,很精巧,每一处都能看出是精心设计。
屋顶被藤蔓织成的穹顶覆盖,深绿的龟背竹叶如撑开的伞,边缘垂着串珠般的空气凤梨,阳光透过叶隙落下,地面上开着星星点点五彩斑斓的花儿……
“你姐姐在睡觉。”陆槐很轻声地询问他,打量着他的神情,“怎麽了吗?”
路如砂不得不承认,陆槐在这方面比他更有能力,比他硬扛的方式方法要强一些……强很多。
至少不会让阿硫在懵懂醒来时,孤零零地飘浮在那明亮圆月之上,露出那样不属于她的丶迷茫的表情。
他到底是为什麽要将陆槐已经停跳的心脏装入那傀儡之中,试图让他活下去呢?
为此还和恶魔做了交易,沦为了没有自由意志的实验品。
明明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为什麽一定要多此一举?
路如砂忘记了。
因为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只留下两个残破的男人互相憎恨,面面相觑。
……
“喂。”
冷冰冰的男声响起,“也该睡醒了吧?”
时伊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
光线并不刺眼,但她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
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陆槐为路芜硫精心设计的热带雨林!
她竟在睡梦中,按照路如砂的记忆,又催动了陆槐的力量,将这一切重现在了……在……成霖的家里。
不,定睛一看,那热带雨林和记忆之中的架构有些相似,却有着很明显的不同之处。
主要是,多了水的元素。
溪流正从树木间蜿蜒流出,水底沉着圆润的鹅卵石,几株水榕的气根垂在水面,随波轻轻晃动,偶尔有透明的小鱼从根须间游过,尾鳍扫过水面时漾开浅浅的涟漪。
就连不远处的水椅,也被开着粉花的藤蔓攀缘而上,银发男人懒懒地坐在那儿,望向她,然後轻轻蹙了眉。
他问:“觉得他不该死?”
“……什麽?”时伊许久没有开口,嗓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她口渴得头都快要爆炸,半晌才反应过来,“路如砂当然该死。他罪不可赦,千刀万剐都便宜了他。”
他顿一顿:“那你哭什麽?”
“我?哭?”时伊卡顿地擡起手,真的在脸颊上触摸到湿润的痕迹,她停了会儿,“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很想念阿硫。”
话音还没落下,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再次跟着落下,时伊一时有些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