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容宴,有个奴婢上位的娘,从小一家过得卑微,吃的和下人无异,住的是全宅子里最偏僻的院落。
穿来的那年,她娘死了,老夫人死了,老太爷也死了。
她茕茕独立,形单影只,在不受宠的府邸里活成了大姐儿容姝的对照组。
容宴:……累了,有一瓦遮头就行,斗?争?摆烂罢。
後来,她被安上命硬,专克亲人的罪名,她也不争不论的被安排去了鹤柏道观。
道观并不大,甚至很破旧,却是她和师父师兄的一瓦遮头之地。
鹤柏观的旁边,也有这样的松柏叶,这个时候,想必春雪正缓缓飘落在松枝上,风过之处,定会簌簌往下掉,落在破败残旧的道观门前。
而师兄一定会站在斑驳的红漆观门前将堂前的春雪扫得干干净净,师弟也应该在用火钳,拾掇着柴火吧。
师父说过,她出嫁,不许有人来送的。
身为悟道者,在人前得端着些。
她从道观离开的那日,师父曾说:“你是我所有徒弟中最为出色的,但也是最不争的一个。你师兄师姐总嫌你丹修丶符修不行,化得香油钱只够养活你自个儿,人人皆道你是懒散,但我知你并不是。你这人,太过精明,凡事算得刚刚好,大智若愚,这是长处也是你的短处。”
“师父,那你就不懂了,所谓顺道者胜,我非懒散,而是顺应道法自然,成总归会成的,不成,做了也无用。”
一阵冗长的沉默。
“你既说顺道者胜,何不如给自己卜上一卦?此次入了侯府,是吉亦或是凶?”
容宴听後,只连连摇头,“前有权贵门楣,後有如虎嫡姐,只怕是大凶。”
她随意抓起探进窗扉来的一支山茶花枝,折了三片叶子,掷于桌上六次,看了一眼卦象。
她的师姐并不擅长卜卦,只看得出她卜了六次,投的三片叶子都是正面。
“怎样,你是卦什麽?”
容宴沉默须臾,方才道:“六爻皆是阳爻,是乾卦。”
“竟都是上上卦。”
“那你心中所问是?”
……
“二姐儿,二姐儿!”
夏香略微拔高的声音,让容宴回过神来了。
“二姐儿,该出发了。”
容宴擡头看了一眼高堂,父亲容光茂一脸冷漠却又噙着疏离的微笑看她,“长瑜,我们等你归宁回来。”
回来?呵呵。
来到这里十年整了,她从未与这骨血之人置气过,今日出嫁,内心却忽有一股冲动。
“父亲,长瑜早已死了,师父赠与我的字是既归。”
府内的嬷嬷一听,立马板起脸说:“什麽死不死的,嫁人说这多晦气。”
容光茂满脸通红,素来乖巧听话的庶女,只祈求他多看她一眼,未曾想今日她竟出言顶撞,让他既是心惊,又是难堪。
容宴高昂起头颅,不曾理会身後人的只言片语,也像是看不见容光茂难堪的脸色一般,利落扭头毫不留恋迈开了步伐。
府外人声鼎沸,容宴手持绢扇遮面,馀光却瞥见人群中那抹夺目的银发,目光有些怔忪。
老道朝她一笑,又朝她摆摆手便转身缓缓挤出了人群。
他甚至没接朝他递过去的小红包,这素来贪财的小老头竟然不收。
容宴是知道的,老道人之所以不允许师兄师姐们来送嫁,是因为——
不收这卖女之财。
即便鹤柏观没有香客的帮衬,无钱修葺,骨子里他也有他自己的道。
她微微一笑,看呆了衆人,引起一阵喧嚣。
在府内的容姝看着她的轿子远行,脸上满满的不甘。
她为嫁汝南侯府,手段用尽。
而她,区区一个低贱的庶女,什麽都不用做,却轻易成了大娘子。
她今日所有的荣光,都是她不要扔给她的,她还敢那般的态度对父亲?!
不急,没有夫君的庇佑,形同于风烛残年的馀生,容宴的人生已是一眼可望到头的人,一时的不痛快正如母亲所言,可忍。
毕竟,只等大公子去了,一切就指日可待了。
容宴看着放下的轿帘後,眉眼舒展,叹了一口气。
她为谢承之算的那卦,真真是个只馀下三月命的短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