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莉莉子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一点变暗,太阳一点一点落下。
夕阳。
她有和这番美丽景象一样美好的回忆。
只是那份美好,最後还是被痛苦取代了。
有时她觉得很不公平,为什麽比起快乐,人类总是执着于保留更刺痛的东西,比如悔恨丶比如痛楚丶比如绝望。
她当然记得中考前的秋游和何诗一起看到的夕阳,回程的大巴开在盘山公路上,她们的座位幸运的靠近外围,夕阳穿过整片车窗,毫无保留地降落。
但还没回忆到两人的对话,有关夕阳的部分就被另一幅画面取代。
因为病情折磨过分衰老的人靠坐在病床上,夕阳也公平的眷顾着每一个人,像是临终关怀。
那人却说对不起。
不是对夕阳说的,而是对陪坐在病床边,用小刀抵着苹果表面,一点一点挪动的李鲤。
“那个时候,应该让你去看你爷爷的。”
凌迟着早已不再新鲜的果实,这样的刀刃也成了夕阳的一部分,不论处刑的动作是否还在继续。
彼时的李鲤头发只到肩膀,为了方便照护,用一根黑色发圈在脑後绑住,额角两边的头发长度不够,从耳後溜出,坠在低头的人眼前微微晃动。
两个吊死鬼。
自己结束生命的人不珍惜时间,等待他们的,将会是第十四层的枉死地狱。
李鲤没有说话,小刀继续剥离着果皮果肉,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半,不知是氧化腐烂,还是被染上了夕阳。
“这麽恨你爸妈。。。你有出息。”
胃里一阵翻涌——还是沉默。
突然,一个枕头打在低头工作的人身上,她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了,都没有伸手去挡。
不知是苹果作为被害者的诅咒,还是小刀不愿沦为刑具的不甘,酿成一切悲剧的人被报复出一道血痕。
鲜红自手上溢出,李鲤像是被烫到似的将白色的枕头挥开,动作迅速地将刀放到一旁,用那只完好无损的手将枕头从地上捡起,心有馀悸的拍了拍,将它放在病床的另一边。
至于她自己,则拐道去了卫生间。
病房里的其他病人,还有他们的家属,都看着这一幕,默不作声。
安静中,卫生间里的呕吐声格外明显。
病床上的人却低低哭泣着,而後声音像是克制不住似的,做作的溢出。
卫生间里,李鲤接了捧冷水,用被冻的通红丶骨骼分明的手,多亏这份冰冷,血流的很慢。
冷水泼在脸上,她用手擦去残存的水珠,将发丝全部别到耳後,走出去。
路过靠近门口的病床,那床的家属拦住她,好言相劝:
“再怎麽说也是。。。唉,做子女的,能别气就别气他们了。”
“道个歉,总比这样看着舒服不是?”
李鲤点点头,轻声道: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现在就去说。”
诚恳的态度终究还是换来一声叹息,“你也不容易。”
走到床边,李鲤拉了拉袖子,把伤口藏好。
嘴巴里一阵干涩,发苦,大概是进来之前烟抽的太多,味道还留在嘴里。
喉咙也干,但她还是得说话,有意见的病人不止3号床。
“。。。别哭了。”
说出来的,也只有一句干巴巴的话。
“你以为我想哭?还不是你。。。你刚才在吐什麽?跟你道歉也惹你不高兴了?”
“是不是我做什麽你都不满意?!”
不止孩子会学父母说过的话,孩子的委屈,也有一天会被位置调转的大人捡走。
但天然的不平等终究无法让长大成人的孩子在她的父母面前取得平等对话的资格,她无法像他们那样,继续擡高音量,反过来质问——你做过一件让我们满意的事情没有?!
答案很明显,自然是没有。
结局注定的对话李鲤无意重复,她还记得眼下最重要的是什麽。。。
“我没这麽想。”
“声音小一点,别人还要睡觉。”
除了情绪,她还忍住了叹息。
“我说句话都不行?还不如别治了,回家。”
这是她的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