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坐。”
薛稷没有推辞,依言坐下。
柔软的垫子恰到好处地承托住腰背的酸痛,让他眉宇松缓了一瞬。
周行已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想到他拖着病体,天寒地冻之时还要被赶出京城,远赴山晋,心头莫名地沉了沉。
他轻轻垂下眼睑,再擡起,眼神里闪过一抹微妙。
“孤才应该谢谢先生,前些日如果不是先生派人提醒,孤可能有大麻烦了。”
薛稷摸着新的木杖,知道对方说的是关于假血经一事。
元亨帝寿宴将至,太子的舅舅费尽心思从两个老道士手里搜罗来张真人血经,打算献上去。
谁都知道元亨帝一心修道,要是得了这麽个宝贝,肯定能被大加封赏。
可谁知,这份张真人血经之中,居然有一页里藏了几句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
太子舅舅根本没有仔细检查。
如果不是薛稷派人提醒陈元,汇报到自己这里。
此刻这份“大礼”恐怕已呈至御前。
龙颜大怒下,不只是舅舅项上人头落地。
母後深居後宫亦必受牵连,而自己这个东宫储君肯定是元亨帝最怀疑的对象。
几年根基顷刻动摇,风雨飘摇只在旦夕。
他退後两步双手平举胸前,对着薛稷一揖到底。
“先生之恩,孤没齿难忘。”
说完周行已顿了顿,抓住薛稷的手与他对视,
“但孤心中尚有一惑,百思难解,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他向前微倾,
“先生……为何过去……”
後面的话不必说尽,彼此心照不宣。
薛稷知道周行已是在问自己,为什麽过去一心逢迎元亨帝,要成为一个人尽皆知的奸臣。
薛稷垂着眼,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只是淡淡说了句,
“人都是会变的……”
周行已不满这个答案,握着薛稷的手稍稍用力,想要追问到底。
他是真的不明白薛稷,为什麽像是换了心肠,现在忍辱负重为国为民。
两人凑得近了,周行已突然清晰听见,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咳从薛稷喉间迸出。
薛稷整个人一晃,如果不是周行已抓着他的手,此刻怕是都要从木椅上摔了下去。
但他右手还是捂在心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佝偻下去。
吓得周行已是瞳孔猛地收缩,伸出双手将薛稷扶住。
“先生……先生您怎麽了……”
那点不甘的逼问被惊愕冲散,只留下无措的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