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一想,难道平康坊还是个强买强卖的地方不成?若她不愿,也没人会拿她怎样。
如此想着,心中便硬气起来,张口正欲交涉,却教女人用力一推,刹那间,薄红纱帐扑了满脸。
猝然跌入层层堆叠的锦衾间,云絮般蓬松的褥子立刻往下陷去,宋岐灵擡眼看着半透明的纱帐被风拂起,只觉身侧陡然往下一沉。
“两位郎君在此稍候片刻,奴家这便寻贺姑娘来。”
伴随着一阵嘻笑声,莺莺燕燕的女人们结伴离去,徒留宋岐灵茫然无措地仰头看天。
怔了片刻,她喃喃自语道:“贺姑娘是谁,为何要寻她过来?”
“兴许是这处的主事吧。”顾连舟幽幽道。
宋岐灵蓦地打了个激灵,扭头看向身侧,便见师弟一双漆黑而空洞的大眼看着帐顶,说话间了无生气,恍若一具尸体。
经此一遭,怕是与死人也无异了。
“师弟,振作起来。”她擡手在顾连舟肩上拍了拍,好言相劝道,“好歹你没有失去清白不是麽。”
顾连舟闭了闭眼,无奈道:“……师兄大可不必如此安慰我。”
等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那领头的娘子去而复返,身後还跟了位怀抱琵琶的貌美乐伎。
宋岐灵不解其意:“姐姐这是?”
“郎君头一回来,怕是不懂咱们平康坊的规矩。”女人施施然笑道:“既上了画舫的二楼,便不能空手而来,亦不可空手而归,郎君不喜调风弄月,便只得听首曲子,方能打听消息。”
这话虽不在理,却正中宋岐灵下怀,她低头解下腰间钱袋,朝女人递去,“姐姐说得对,便按照平康坊的规矩来罢。”
接过银钱,女人冲二人行了一福,踩着碎步往後退去,立于一旁的乐伎心立刻领神会地走上前来,在榻前的矮凳上坐下,抱着琵琶调试一番,这才擡眼看向宋丶顾二人。
“郎君想听什麽曲儿?”乐伎模样生得好,嗓音更是婉转动听得好似一口蜜,甜得人心发慌。
宋岐灵哪里懂得这些,犹疑间,忽听师弟在旁道:“奏一首‘夕阳箫鼓’罢,也算是应景。”
“是。”乐伎垂眸凝思,右手腕悬空,左手扶着琵琶颈,琵琶声便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正所谓‘大珠小珠落玉盘’亦不过如此。
一曲毕,宋岐灵抚掌叫好,见那乐人没有止歇的意思,忍不住打断道:“姑娘,我想向你打听个消息。”
“啊。”乐伎念念不舍地停手,擡眼看向宋岐灵,“郎君您问便是。”
宋岐灵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前些日子是否有位独臂男子光顾过平康坊?姑娘可见过此人?”
“独臂?”乐伎闻言眉头一挑,声音亦跟着沉了下来,“郎君打听这个作甚,奴家可没见过什麽独臂男子。”
见她模样不悦,宋岐灵不由得狐疑道:“果真没见过?”
乐伎笑道:“奴家还能诓你不成?郎君若是不信,问旁人便是。”
宋岐灵默了一瞬。
难不成聂师叔真的没有来过平康坊?‘消息通’是骗他们的?
将此事在脑中捋了一遍,宋岐灵越想越不对劲,再擡眼,便见乐伎将琵琶收起,转身离去。
“……”
一袋银钱只换来一首小曲,这笔买卖果真“划算”。
“师弟,你觉得此人话里有几分真意?”她摆弄着腰间的穗子,侧头看向顾连舟。
“此人谎话连篇。”顾连舟毫不留情地拆穿道:“方才那人面色不愉,俨然是抗拒提及独臂一事,若非见过师叔,她又何必作此情态。”
宋岐灵更加不解:“可她为何要瞒我们?”
顾连舟眉头蹙起,缓缓摇头道:“这我便不清楚了。”
谈话间,先前那领路的娘子端着红木托盘朝二人走来,见状,宋岐灵当即抿唇噤声,看着此人托着茶盏挤进红纱帐中,在她身旁坐下。
“郎君久坐定是口渴了,奴家这就为你奉茶。”说罢,女人揭开茶盖,朝宋岐灵唇边递去,“郎君张嘴。”
宋岐灵忙伸手接过,“我自己来就好。”
指头方触及温热的茶t盏,却觉杯盏猛地向自己倒来,一招不慎,茶水尽数倾洒在半面衣袖上。
“诶呀,手滑了。”女人登时花容失色,扯下腰间的巾帕便要替宋岐灵擦拭。
一片混乱间,袖口遭人撩起,露出底下一节小臂来。
女人的目光自那手臂内侧的金印上扫过,手上的动作陡然僵住,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阴翳,而後垂眸敛去情绪,“都是奴家的错,郎君且在此等候片刻,容我取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宋岐灵连连摆手:“不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兄弟二人该回了。”
说罢,她站起身来,绕开女人便要向外走。
“没有引路人,郎君怕是找不到回去的路。”女人在身後轻笑道。
果真来者不善。
宋岐灵擡手摁上小臂,眉头缓缓蹙起。
又听女人嗤笑道:“今天当真是个好日子,天机门的人都找上门来了。”
闻言,宋岐灵飞快转过身去,看向眼前的女子:“你究竟是何人,怎会知晓息山金印?”
女人红唇微啓,莹白的牙齿若隐若现,笑容如蜜糖一般:“奴家姓罗,名卿玉,正是这艘画舫的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