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身形的符篆还在。
难道说……她如今的模样皆是障眼法?
“兰花儿,你莫不是脑子进水,糊涂了罢?要不然我替你寻个医师来看看?”少女面露忧色道:“身子倒是健全,怎的就伤了脑子呢,到了晚上可怎麽见客呀?”
“见什麽客?”宋岐灵顿了顿,而後眉头微挑,“你叫我兰花儿?”
少女眨巴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奇怪道:“难不成是真傻了,怎的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记得。”
宋岐灵沉默不语。
少女继续道:“你与我,还有上了二楼的两位姑娘,同属一批上船的,被东家赐名为‘梅丶兰丶竹丶菊’,你名唤兰花儿,我名唤寒梅,其馀两人分别唤作翠竹和墨菊。”
见她不语,寒梅只当她是存了死志,不禁放软了语调:“兰花儿,你模样身段俱好,梳拢夜定能卖个好价钱,你得了银两,便可寄去家中,为你的母亲治病了。”
“你且听我的,忍一忍,便也捱过去了,何苦与自己的性命作对。”说到後头,她幽幽叹了口气,“这便是我们的命。”
“什麽命?”宋岐灵的眼中几欲迸出火光,她往前踱了几步,将寒梅逼至墙根,“我有手有脚,尚可做些劳力换一顿饭吃,怎的就落到卖笑的地步了?”
寒梅缩了缩肩膀,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可是兰花儿,你的父亲已将你卖给了平康坊,你是逃不出去的。”
宋岐灵便活似被噎住了一般,半晌吐不出字来。
她,不,是兰花。
这艘画舫上果真有位名唤兰花的苦命女子麽?
为何罗卿玉要将她幻化成这般模样,又为何将兰花的身份强安给她?
师弟呢?师弟又变成什麽模样了?
愁肠百结间,屋外响起“叩叩”的敲门声,男人粗声粗气道:“好了没有,天快黑了,可千万别误了吉时。”
寒梅忙抻着脖子高声应道:“人已经醒了,再给我们些时间梳洗打扮一下,误不了时辰!”
话音落下,门口的人影也不见离开,见状,宋岐灵低声道:“你们监视我?”
寒梅讪讪笑道:“兰花儿,大家都是这麽过来的,你何苦与东家对着干呢?快些随我梳妆换衣,今夜是你的大日子,不该如此潦草对待。”
去他的梳拢夜!
宋岐灵冷笑一声,瞅准了近旁的木窗,几步作一步冲了上去,擡脚将其踢碎,撑窗翻下!
夕阳的馀晖被寒冷的湖水尽数吞没,只觉周身寒凉彻骨,好似千万根刺在身上滚过。
耳畔响起一阵骚乱声,一人接着一人如同下饺子一般往水里跳去,“扑通扑通”响彻一方。
宋岐灵深吸一口气,朝湖水下方游去。在失去意识的一刹那,脑海中骤然响起瓷器的碎裂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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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女人的叹息声幽幽响起,“都说了,你是逃不掉的。”
“就算是死,你的t尸身丶你的魂魄,也是归平康坊所有。”
“过了今夜就好了,且忍一忍罢。”
隐于眼皮下方的眼珠子转了转,俄而,女人秀丽的眉头缓缓蹙起,闷哼了几声,缓缓睁开双眼。
有限的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红色。
宋岐灵想要擡头,却觉周身无力,好似被人下了麻沸散,连张嘴说话都变得吃力。
耳畔的声音恍若隔着厚重的水膜,一阵一阵传来。
艰难地辨认着,约莫是“梳拢夜”丶“价高者得”之类,再有的,便是台下男人的哄笑声。
“莫不是丑陋得不能见人,遮挡了面目如何叫人看得清?”
“虚张声势,怕不是卖不出的姑娘,拿来以次充好的罢。”
如此这般静静地听着,手脚竟也能动弹了。宋岐灵定睛看向四周,便见她如今倚靠在一面薄如蝉翼的红纱帐後的软榻上,面上覆了层软布,随着呼吸起伏,轻拂过面颊。
纱帐之後,影影绰绰,人头攒动,隐约可见他们擡手对着她指指点点,好似在围观一件待价而沽的物件。
极度的不适感自心底升起,隐于衣袖下的五指缓缓捏紧,发出令人酸耳的“咯吱”声。
“起拍价,一两银。”女人大声道。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人似有所感般,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这人着罗襦系宝带,如云似的帔帛绕过臂弯,恍若画中仙子。
宋岐灵瞳孔微颤。
站在台上叫卖的,正是害她跌落此地的罗卿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