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狼狈地躺平,任由被衾堆积在身下,一团火焰自她眼中“腾”地升起。
不行,她不能放任师弟一错再错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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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连舟发现师兄近来举止十分怪异。
目光躲闪,言语间支支吾吾,还说什麽“同门当持礼守节”,每每当他欲靠近时,师兄都会借故躲开。
摆出一副清冷自持的样子,却不知落在旁人眼里,显得过于刻意。
顾连舟眉头微蹙,双臂环胸,依靠在门前看着挑夫往师兄房中搬运木柜,目光扫过一旁坐立难安的师兄,忍不住道:“我身上难道有刺麽,离那麽远作甚?”
他自知师兄因着暂住的缘故,舍不得花钱租间好一点的院子,于是自掏腰包打了两个收纳的木柜,托人送进屋中。
而师兄却离得远远地冲他拱手道谢,好不疏离!
顾连舟险被气笑,直到挑夫离开,他的视线都未从师兄身上挪开,“师兄这是不准备同我说话了麽?”
话音落下,宋岐灵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怯怯看了他一眼,继而撂下句“你等着”,便在顾连舟茫然的目光中转身去了屋里。
片刻後,捧着一只沉重的红木盒朝他走来,在距离自己一丈处站定,难得郑重道:“前些日子你搬进小院,我未来得及备下乔迁之礼,昨日可巧,我在‘聚珍坊’订下的书籍到货了,今日便赠与你,以贺乔迁之喜。”
她揭开盒盖,露出底下的蓝底书封面,自顾自道:“师兄勉强识字,却不爱读那些四书五经,偏爱这市井话本,你也莫要嫌弃,拿去细细翻阅,以解烦闷。”
顾连舟狐疑着往前行了几步,在宋岐灵跟前停下,目光落在那书封之上,一字一顿念道:“白面书生……俏寡妇?”
他缓缓蹙眉,却见师兄神情坦荡,满眼都是对此类话本的欣赏:“你再往下翻翻,还有更有意思的。”
在她的一再催促下,顾连舟拿起几本,一一读过。
“冷面将军爱上我……”
“与当朝宰相不可言说的二三事……”
“纯情千金火辣辣……”
“这都是些什麽?”他擡眼看向师兄,眼中不见一丝对知识的渴望,唯有一片茫然。
宋岐灵便知这人在淮都的这些年都白混了,一时间恨铁不成钢道:“师兄给你准备的自然是好东西,你快收起来,莫要叫旁人看见,羡煞他人。”
末了,她又补充道:“这些可都是孤本,价值不菲呢。”
宋岐灵心虚地舔了舔唇角。
这些可是她花了五十铜板买入的积货,据说内容粗鄙不堪,讲述了男女欢t好那档子事,却在民间广为流传,正适合顾连舟这般阴阳不调之人学习。
只见师弟轻扯唇角,露出一抹勉强的微笑,“师兄您破费了。”
说着,便将几册书放进匣中,伸手正欲接过。
也不知是今日风大还是怎的,宋岐灵本就离师弟远,此刻伸长了手往前递书匣,手腕一抖,叫顾连舟勉强接过,却歪斜了大半,将里头的书册倾倒了出来。
“诶呀。”宋岐灵惊呼着捡起散落在地的话本。
《裙下之臣》丶《我与村东头屠夫的虎狼事》丶《表哥万福》……每捡起一本,宋岐灵便在心中默念书名,当目光扫过那本《女扮男装俏驸马》时,虎躯一震。
这本可不兴看。
她动作利索地抽走那本诨书,在顾连舟惊诧的眼神中揣进袖口,仰头讪笑道:“师兄看得心痒,便留一本作消遣。”
干笑了几声,便见顾连舟亦半蹲下来,与她一同收拾。
“师兄若喜欢,拿去看便是,横竖我一日内也读不完这些。”
到底是在院中,书册上不免沾染些许泥沙枯叶,顾连舟捧着一摞书,顺手抖了抖。
馀光所见,一页图纸翩然落下,恍若秋日落叶,在二人间悠悠转转,最终落在顾连舟足前。
“啧,这书册装订得也太不牢固了,怎的支离破碎的。”宋岐灵颇为嫌弃地将手中的书册塞进匣中,俯身捡起那页图纸,凑近唇边吹去上头的灰尘,于眼前展开。
触手便觉纸质挺括,其上用墨笔勾勒出流畅丝滑的线条,用赭石打底,罩染白-粉与艳丽的朱砂,却是一幅细致入微的避火图。
宋岐灵:“……”
顾连舟:“……”
手指轻颤着捧着一页图纸,宋岐灵沉默地看着上头“二小人嬉戏”,只觉今日她作为师兄的脸面尽失,节操亦被踩在脚下,半点渣都不剩了。
她僵硬地擡头看向师弟,在对方凝固的目光中,讪讪笑了两声,口不择言道:“这书肆的老板还是太客气了,什麽都往外送,您瞧这小图画得多传神呀,师兄喜欢得紧,便留下……嘶,细细欣赏……你应当是不介意的罢?”
说到後头,也不管顾连舟介不介意,她动作颇急地往怀中揣去,大有一副急色的模样。
半晌,忽听师弟的轻笑声在头顶响起。
“原来师兄喜欢这个啊……”
宋岐灵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常,眉梢微擡,心口“砰砰”乱跳。
什麽叫“喜欢这个”,这话说的……谁不喜欢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