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阿哥,这家人平常就困船里厢!”
吴宿江和陈洁茹同时一愣,还没待细听,船帘子就被人用手挑开了,一个不速之客毫不客气地挤了进来。这人个头高大,皮肤黢黑,脸上的横肉搭配腿上的长毛,油腻得让人倒胃口。船舱不大,他用几秒钟环视完一圈,一眼就发现了吴宿江。
“江大哥,原来侬住这啊!还认得小弟伐?”卷毛笑着喊到,他喊话时候微微弯腰,身子往前探,装出一副低三下四。吴宿江见此状,酒醒了大半,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耀强哥,我正在凑钱嘞!眼瞅快嘞!”吴宿江生挤出一副笑脸。
黄耀强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阿花,皱眉道:“吴宿江,侬这是杀了个人?”
“莫!莫!那……是我囡啊!”吴宿江赶紧解释到。
听到是阿花,黄耀强的眉头一挑,弯下腰仔细地盯着阿花的脸看。与此同时,他身後也跟着进来一人,在黄耀强耳边说:“阿哥,真真是只有十二岁。”
黄耀强一愣神,回头看那人一眼。後边这人吴宿江和陈洁茹都认识,黄耀邦,是黄耀强族中表弟,当地人都叫他阿邦,平时没什麽正经事,给黄耀强催账当打手。
黄耀强对阿邦的话没回应,而是转过头去看吴宿江和陈洁茹,最後把目光落到阿花身上,说道:“江大哥,上次说你这月得还我多少来着?”
“连本带息一共十二万,这月还五千五。”
陈洁茹一怔,因为吴宿江昨晚和她说的数字,可不止这些。听到十二万,陈洁茹冲过去狠狠锤了吴宿江胸口几拳,最後吴宿江实在不耐烦,对着陈洁茹哇哇咒骂了几声,才让陈洁茹住手。
经陈洁茹这麽一折腾,本来就拥挤的小船在海岸边晃了几晃。外面的人喊道:“阿哥,里头有花头(情况)呦?”
阿邦回道:“莫事!有事就喊侬了。”
黄耀强低低地说:“江大哥,侬到我那馆子里打牌不是一年两年了,侬第一次去格,我记勒阿花才五六岁伐?”
吴宿江不敢言语,只嬉笑着听着。
“现在一眨眼,外甥囡都十二岁了,侬讲,辰光快伐快?”黄耀强眼睛依旧盯着阿花道:“今朝我来,和侬商量商量,上礼拜侬讲今天要是还不上铜钿,咋弄嘞?”
吴宿江眼神在阿花身上急速地闪过,低下了头。陈洁茹很快就明白了丈夫和黄耀强之间签订的“君子协定”,她发了疯似的给了吴宿江一嘴巴!然後扑过去跪在黄耀强腿边喊着:“求求你,放过我囡!”吴宿江见状也跟着跪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错了,求黄耀强换个补偿的方式。
黄耀强完全没理跪在地上的这对男女,两只眼睛只是盯着阿花看,脸上没有喜怒。倒是阿邦招呼着外面的小弟们冲进来,一起将吴宿江和陈洁茹拉出了船舱。
夫妻二人拼命地哭喊挣扎,却无能为力,被衆人拉到屋外沙滩上毒打了一顿,毕竟是自己女儿,俩人的嘶喊声沿着海平线传出很远,却换不回一点回声,安静地就像此时的船舱,虽然有节奏的律动,但里边却寂静地可怕。
黄耀强扑上来那一瞬间,阿花是无力的。
这种无力不仅是对数倍于自己体重的庞然大物的恐惧,更是对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新事物的茫然。
她不明白,父亲欠的债,她居然可以用一种自己不懂的方式去偿还。
想一想,自己还挺伟大。
然而,她很快就因背部的旧伤,和身体上永不可逆的新伤混杂一起昏死过去。闭眼前,她除了看见身上这个满脸横肉的陌生男人,还透过船窗望见了今晚绝美的夕阳。一抹鲜红的火烧云,见证了这个美丽而难忘的傍晚。
半个多钟头後,黄耀强提着裤子从船舱里晃了出来。屋外的吴宿江和陈洁茹喊累了,俩人只是呆呆地看着黄耀强走出来,脸上再没有一丝波澜。
黄耀强带着人朝吴宿江身上吐了几口痰,随即扬长而去。夫妻二人这才缓过神来,相互搀扶着向船舱里走去。
光洁稚嫩的阿花,正以一种自己从未有过的姿势倒在床上,双目紧闭,好像是睡着了。
陈洁茹木讷地拿起一个毯子盖在自己女儿的身上,然後坐在床沿上,耷拉着两条腿,一言不发。吴宿江则继续坐到那个马扎上,拿出一包烟,拼命地抽,抽到嗓子干裂。
“这事……还会有下次吗?”陈洁茹轻声地问。
吴宿江浑浊的双眼被压制在烟雾里,没有光,他也没说话。没说话也是一种回答。
陈洁茹的头转向阿花看,眼泪流了出来。
“哭啥伐!”吴宿江不是问,是责怪。
阿花依旧趴在床上,没有睁开双眼。
“她才十二岁啊……”
吴宿江在烟雾里思考着妻子的话,然後憋了好半天,叹道:“都怪我。”
陈洁茹愤恨地看了一眼吴宿江,没言语。
“要不……”吴宿江的烟屁股在嘴里含了老半天,“以後就让她替我把债还了。”
“你啥子意思!”陈洁茹擡起了头,目光犀利地盯着吴宿江。谁知,吴宿江也急了,“妈的嘞,横竖你想讲不敢讲,老子替你讲掉,格个恶人我来做!”
“侬是想把阿花送到黄耀强那里格?!”陈洁茹先是高声,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儿後,又迅速压低了声音问。
“对!”吴宿江这次很坚定,他的目光和妻子碰到了一起。陈洁茹思考了片刻。低下头说:“不行。”
“不行?侬还有别样法子伐!”
陈洁茹又慢慢擡起头说:“我的意思是,只给黄耀强,还不够……”
海平面上的夕阳,更加鲜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