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老槐筛下碎金,蝉声忽地拔了个高,又戛然而止——原是卖冰盏的挑着铜盏叮当而过。青石板上漫开的水痕转瞬便叫日头舔尽了,倒像从不曾有过这抹凉意。
穿堂风挟着井水汽掠过竹帘,惊醒了瓷枕上午寐的人。半梦半醒间听得外头货郎拖长调子喊:“薄荷雪、荔枝膏——”尾音颤巍巍浮在灼热的空气里,竟比那琉璃碗里的冰屑化得还快。
西窗下新沏的梅子汤早凝了水珠,白瓷壁上一道道蜿蜒的痕,像谁用指尖蘸着写未完的暑气诗。
西湖连下四十天梅雨。
“娘亲,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小狼舔着糖葫芦,看拓跋玉第七次修补那盏走马灯。灯面画着白龙逐月,她的银针却总扎到手指。
“你爹啊”她望着西方轻笑,“被如来留下抄经书呢。”
暗处金蝉子攥紧佛珠。他亲眼看见敖烈在化龙池洗去尘缘,连“雪奴”这个名字都成了禁忌。
?三十三天外,摩睺罗伽境。
此处无昼夜之分,唯有七宝树终日光。敖烈每日在龙形玉台上打坐,却总梦见桃花纷飞。这日案头突然多了幅画:墨荷丛中藏着条金鳞小鱼。
“此乃西王母所赠。”观音拂过画卷,“说是贺你升任天龙之礼。”
敖烈指尖抚过鱼睛,莫名触到湿意。
这日,杭州的雨下了整整三日,拓跋玉跪在伽蓝寺山门外,青丝覆满雨水。
“求圣僧带我们母子见敖烈一面。”她第三次叩时,怀中熟睡的小狼突然惊醒,伸出小手去接飘落的雨滴:“娘亲,爹爹在天上吗?”
金蝉子转动佛珠的手顿了顿。殿内十八罗汉像怒目圆睁,仿佛在无声呵斥这荒唐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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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施主”老和尚终于开口,“三十三天外非血肉之躯可至。”
她将小狼推向金蝉子,“只求您让这孩子见他父亲最后一面。”
?七彩祥云掠过南天门时,小狼好奇地摸着金蝉子的袈裟:“爷爷,爹爹真的变成星星了?”
老和尚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琉璃光海,忽然将酒葫芦塞给孩子:“喝一口,待会不论看见什么别哭。”
摩睺罗伽境的守门金刚见到他们时,月牙铲轰然落地:“师师兄的家眷?”
?敖烈正在七宝莲台上诵经。
佛经突然无风自动,他抬头看见殿门处逆光站着个小小身影——那孩子手里攥着串糖葫芦,琥珀色瞳孔与他如出一辙。
“八部天龙广力菩萨。”金蝉子合掌轻笑,“可识得这人间孩童?”
敖烈的佛珠串突然崩断,一百零八颗菩提子滚落莲台。有颗珠子滚到小狼脚边,孩子捡起来惊呼:“是爹爹画的小乌龟!”
——那是雪奴当年哄儿子睡觉时,刻的玩具。
拓跋玉倒在三十三天的白玉阶上,唇角溢出的鲜血在纯净的仙阶上洇开刺目的红。凡人之躯强登天界,她的五脏六腑早已被仙气灼伤,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敖烈站在莲台之上,金眸淡漠,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敖……烈……”她气若游丝,却仍固执地望着他。
可那双曾经温柔注视她的眼睛,此刻只有佛性的空寂。
小狼被金蝉子抱在怀里,孩子不明白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挣扎着,朝拓跋玉伸出小手:“娘亲!娘亲怎么了?”
金蝉子看着敖烈,声音低沉:“广力菩萨,当真不认这妻儿?”
敖烈垂眸,指尖拨动佛珠,语气平静:“凡尘孽缘,早已了断。”
话音落下,拓跋玉瞳孔骤缩,一口鲜血猛地呛出。
金蝉子终于看不下去,抬手一挥,佛光如纱,轻轻覆在拓跋玉身上,勉强护住她即将溃散的魂魄。
“你既已证得菩萨果位,难道连一丝慈悲都不愿施舍?”老和尚罕见地动了怒。
敖烈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她不该来。”
“可她来了!”金蝉子冷声道,“她以凡人之躯强闯天界,只为让孩子见你一面!”
小狼终于挣脱金蝉子的怀抱,跌跌撞撞地跑向拓跋玉,小小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娘亲不疼……小狼吹吹……”
孩子仰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敖烈:“爹爹,你为什么不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