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的眼神倏尔变冷,刻毒地评价她,“你真是其心可诛。”
他站起来,命令她“滚去洗澡”。
旁边还有李正己,门口还站着几个宫婢,她真是受够了他这副喜怒无常的模样,经常让她在衆人面前感到无地自容的难堪。
徐直抿紧双唇,与他擦肩而过。
第二天李泽走得很早,外面下着一场朦胧的春雨,回廊下花枝飘摇,嫩草上缀着零星的落花,墙下睡着宫人养的狸猫。
徐直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雨景,思绪一片纷乱,纷乱之中夹杂着一点隐约闪现的啓示,让她不禁自问,“我真的欠他一个孩子吗?”
很快她又自我否定,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李泽逼疯了,才会听信他这样荒唐的说辞。
李正己如影随形地寸步不离,渐渐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他亦追随她的目光去看窗外的霏霏烟雨,跟她展开了一段闲聊。
“娘娘那样说太伤陛下的心了。”
徐直问李正己:“哪样?内侍指哪句话?”
李正己一动不动,如木头人一样站立,他年愈五十,除了头发白一点,脸上看不出老,皮肤光滑透亮,不笑的时候连一丝皱纹也见不到,他实在保养的很好。而且他很有品味,衣服也搭配得好看又清爽,那一身官服穿在他身上,看着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样。也许是官服本身代表的地位赋予了他跟其他宫人的不一样,也许是他本人让这身内宦官服显得很特别。
他说话多是庄严无情的语气,有时候听起来会让人感到刻薄刺耳,但是宫里的宫人们对他很尊敬,他是一个看似冷漠实际多情的人,徐直跟他相处久了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过宫里的人总是不爱说实话,讲话弯弯绕绕太多,总要她猜来猜去的,心很累。
李正己一边沉思一边叙述往事,“明皇入蜀,先皇在灵武登基,陛下当时还是魏王殿下,皇室宗亲里面他为李家做的贡献是最多的。哪里战争最多,哪里就能看到魏王殿下,娘娘知道那是为什麽吗?”
徐直斟酌道:“是因为对李唐天下怀有责任感,想要救天下百姓。”
“噢不,也许还有,是因为李家不能完全依靠异性的将领收复河山,战事休歇之後倘若天子的军队无法压制这些将领,他们会变成新的叛军,所以李家需要培养一个像昔日太宗那样的人物出来号令天下,对吗?”
李正己笑了笑,微微颔首。
接着他又摇了摇头,“娘娘说得对,但是臣却不是为了跟娘娘谈论李家的前途命运。”
“臣以为,陛下当时在关照国家命运的企图之外,还存有别的想法。”
他又神秘地不说话了,徐直只好主动问:“什麽想法?”
李正己慨然叹息:“为了寻找娘娘你呀。”
徐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仿佛听到内侍讲了一个神话。”
李正己开解她,“臣是认真的。很多人只知道魏王殿下在找人,但是不知道他在找什麽人。当时的局面那麽混乱,如果叛军搜集到魏王殿下找人的详细情报,反而会给找的人带来危险,所以除了先皇和几个近侍,几乎没人知道他在找什麽人。”
“魏王殿下很谨慎,可是有时候又不那麽谨慎。”
李正己回忆着往事,“那一阵官军想要夺回凤翔,对凤翔形成了包围,里面的叛军走投无路,在城墙上架起几口大锅,烹煮城中的女人小儿,以此向官军挑衅。”
“逃出凤翔的百姓,都来到官军驻扎的地方,从他们口中就能听到城中的惨状,有一个青年在哭诉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是从其他地方买来的,据说是个很好的人。”
“跟娘娘有一样的名字。”
“本来官军要等待郭将军的兵马从邠州战场上退下来,一起围攻凤翔,但是魏王殿下却当天夜里就解除了对凤翔的包围,接受了敌军示弱的谈判。”
这件事真是太冒失了,李正己印象格外深刻,“为了表示诚意,他单枪匹马进入凤翔城内。”
“好在,叛军守信用投降了,否则会有什麽後果呢?”
“娘娘怎麽可以说,不会有需要陛下舍弃性命换一个人的时候呢?”
李正己亲眼见过那一切,因此格外情真意切,有点为李泽不甘的意思,带着点对她的责备,“娘娘真是太不应该了。”
虽然不知真假,徐直听完心软了几分。她不禁想到,他们昨天晚上刚吵完架,早上李泽走之前还怒斥她,说因为她待在这里,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回来了。
她害怕李泽不救徐回,害怕他不高兴,本来没有讨好他的办法,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李泽为什麽生气,在她看来,他很不讲道理,经常无理取闹,让她摸不清头脑。
如今既然李正己给她指明了方向,徐直想,自己也许可以去太极殿给彼此找一个台阶下。
徐直擡头去看李正己,不太自然地询问他:“外面在下雨,太极殿有没有伞?”
李正己笔直站立,一本正经地回答:“雨势渐大,太极殿的伞挡不了这麽大的风雨,”
“两仪殿的伞可以。”
徐直低下头,勉强道:“那我可以……去给他送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