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香灰积了薄薄一层,供桌上的油灯跳了跳,火苗将墨彩环的影子投在斑驳木墙上,忽明忽暗。她望着牌位上“墨氏历代先灵”几个字,指尖反复摩挲着袖口——那里绣着半朵药菊,是母亲生前教她的花样,针脚早被岁月磨得毛,却还留着淡淡的灵丝线香,是她唯一能摸到的念想。
“我爹临终前说,那贼人左手小指第二节有颗黑痣。”她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尖无意识攥紧衣角,“那年血洗墨府,他提着刀站在门槛上,我从柴房窗缝里看了一眼,那痣、那刀,到现在都没忘。”
宁不凡站在她身后半步,没有靠近,只抬手从袖中取出枚青铜令牌,递到她面前。巴掌大的令牌泛着冷硬光泽,正面“五色”二字刻得苍劲,背面“令出门主”的刻痕里还沾着暗红血污——是昨夜诛杀王益时,溅在上面的血煞之气,尚未完全褪去,带着淡淡的腥甜。
他没多提诛杀过程,只语气平淡道:“王益已伏诛。他借血煞功反扑时,我一剑洞穿心脉,血煞反噬后,已化为焦灰,只余下这枚令牌。”他刻意略过王益临死前的挣扎——那老贼喉间嗬嗬作响,手指在地上抓出深痕,却挡不住心脉破碎,最终在惨叫中干瘪皲裂,毕竟这些血腥,不必让她再记一遍。
墨彩环颤抖着指尖接过令牌,入手的冰凉让她猛地一颤,令牌险些从掌心滑落。她低头盯着上面的字迹,指腹一遍遍抚过凹凸的刻痕,像是要把“五色”二字嵌进指尖。泪水终于决堤,砸在令牌上,晕开点点水渍,顺着刻痕往下淌,冲开了些许血污,露出下面冰冷的青铜底色。
恍惚间,她想起昨夜醒来的光景——帐顶是医馆熟悉的蓝布绣纹,鼻尖萦绕着宁不凡玄袍上的灵草冷香,身上换了身素裙,针脚平整妥帖,连腰带都系得松紧刚好。昨夜的记忆翻涌上来:他抱着她避开王府追兵时的沉稳,替她擦去眼泪时的轻柔,唇瓣落在额间时的微凉,还有箍在腰间的手臂,始终守着分寸,没逾越半分。
“宁大哥……”墨彩环吸了吸鼻子,将令牌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我想一个人在这儿待一会儿,陪陪爹娘和姐姐们。”她抬眼望着牌位,声音轻得像叹息,“给我点时间,让我跟他们说说话,好吗?”
宁不凡颔,没多言:“好。我明日清晨来接你,带你去城外给墨家先人上柱香。”他知道,光有令牌不够,她需要亲自跟先人“说”一声大仇得报,这是她心里的结,得亲手解开。
他转身往外走,祠堂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将里面压抑的啜泣与香烛气息都关在身后。刚走到前院,就见七叔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子火星明灭。见他出来,七叔磕了磕烟锅,声音带着老辈人的通透:“宁公子,彩环这孩子,心里头压的事,比墨府的药材还重。你能陪她走这一程,是她的福气。”
宁不凡没接话,只望着街面上来往的行人——挑着药担的货郎、提着菜篮的妇人,市井喧嚣混着灵草清香漫过来。他摸了摸袖中剩下的半块令牌碎片,那是昨夜清理现场时特意留的,想着若她日后想留个念想,也好有个寄托。脚步渐远时,还回头望了眼祠堂的方向,油灯的光从窗缝里漏出来,微弱却坚定,像她终于松了口气的模样。
墨彩环在祠堂里站了很久,直到香炉里的香燃尽最后一寸,火星湮灭在香灰里,才将青铜令牌轻轻放在供桌中央,对着牌位深深一拜。泪水早已擦干,眼底只剩一片沉静——大仇得报,爹娘和姐姐们可以安心了。她抬手抚了抚袖口的药菊,忽然想起宁不凡说明日带她去上坟,嘴角不自觉牵起一抹浅淡的笑,心里那块压了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宁不凡回到秦府别院,将墨彩环的事暂且搁置,径直走进西厢辟出的工坊。屋内堆着各式残破零件——断裂的傀儡骨刃、磨损的灵线、带焦痕的玄甲兽甲壳,都是与铁罗一战的遗留。他从储物袋取出工具箱,刻刀、凿子、符文笔整齐排列,寒光映着指尖。
先拿起损毁最严重的大魔傀儡,断成两截的骨刃接口布满细密裂纹。宁不凡指尖凝起一缕青元灵力,小心翼翼探入裂纹,将残留的血煞之气逼出,随后取来万年寒铁碎屑,以真火炼化,混着灵胶填补缺口。刻刀在他手中翻飞,精准补刻缺失的符文阵纹,每一笔都分毫不差,灵力流转间,裂纹处渐渐凝出淡白灵光。
旁边的玄甲兽傀儡甲壳裂痕纵横,他铺薄如蝉翼的金箔在裂痕上,以灵力催动金箔与甲壳熔合,又在背面加刻三道防御符文。灵光掠过,原本斑驳的甲壳竟透出几分新亮,防御力比先前还强了半分。
工坊里只有工具轻响与灵力微鸣。路过的秦贵探头进来,见宁不凡指尖火光与灵光交织,残破零件在他手中渐渐复原,忍不住咂舌,退到院外时还嘀咕:“宁二爷这手艺,比城里最好的机关师还厉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忙活近三个时辰,最后一具傀儡的关节扣合完毕。宁不凡注入一丝灵力,三具傀儡眼中同时亮起红光,手臂、躯干灵活转动,虽不及完好时灵动,却已能执行基本攻防指令。他望着重新站起的傀儡,指尖摩挲掌心薄茧——这次修复不仅复原傀儡,更让他对机关结构与符文嵌合的理解深了一层,为日后炼制本命法宝“青竹风云剑”攒了经验。
将傀儡收入储物袋,宁不凡拂去身上铁屑,推开工坊门时,天边已染暮色。他望着院外炊烟,想起明日要去墨家医馆,便回房调息,养足精神应对后续。
指尖还留着金属与灵胶的气息,他忽然念及墨彩环在祠堂泛红的眼眶。那姑娘精通医理,针灸制药的本事精湛,若只守着普通医馆未免可惜。“或许可让她试试焕颜之道。”宁不凡思忖——以她的医术,用寻常药草调制低阶养颜膏、驻颜丹,结合针灸调理,专为修士或富贵人家打理容貌,既能挥专长,又比问诊更安身。这想法虽新奇,却算稳妥,打算明日探探她的口风。
夕阳染红河面时,宁不凡到了墨家医馆。“悬壶济世”的匾额蒙着暖光,七叔正搬门板上闩,见他来便拱手:“姑娘在楼上。”
刚踏上楼梯,就听见墨彩环的声音:“七叔,那些事不必再打听了。”语气平静却笃定。宁不凡脚步微顿,随即上楼——墨彩环正整理药草,素白孝服衬得她脸颊白皙,唯有双眼亮得惊人。
“宁公子来了。”她挪出座位,脸颊微红。
“有件事与你商量。”宁不凡落座,目光扫过桌上圈着当归、珍珠的药谱,“我想着,医馆后院可改作‘焕颜坊’……”他细细讲起养颜膏、驻颜丹的法子,指尖在符纸上画格局,灵墨泛着微光。
墨彩环听得入神,偶尔补充:“桃花蕊混杏仁做面膜我试过,只是缺锁水的方子……”两人越说越投机,窗外夜色渐浓,七叔提着灯笼往后院走,路过楼梯时特意放轻脚步——他傍晚已回禀馨王府乱作一团的消息,墨彩环当时只淡淡说“知道了”,眼底却松快不少。
“七叔该歇下了。”墨彩环望着窗外,“楼下炭火盆我让他提前烧了,夜里凉。”
宁不凡抬眸,正撞上她的目光——里面有劫难后的释然,有感激,更有藏在深处的情愫,像浸了月光的春水。他想起前几日她攥着他袖口说“往后跟着宁大哥”的模样,喉间微紧,下意识滚动喉结。
“宁大哥,”墨彩环走到窗边望孤月,孝服衣角被风吹起,露出月白襦裙边,“那日祠堂你说会护着我,我信你。”
宁不凡走上前,站在她身侧。晚风卷着药圃气息拂过,她鬓边碎扫过他手背,微凉像羽毛。他伸手,指尖先在她腕边悬了片刻,才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很细,隔着粗麻能感受到血脉搏动,带着凡人的温热。墨彩环手微颤,却没挣开,反而蜷了蜷指尖。
“我不会食言。”他声音比平日低沉,带着郑重。
墨彩环猛地回头,眼底泛着水汽却弯起嘴角,像雨后山涧般清亮:“我知道。”她踮起脚尖,额头轻轻抵在他胸口,声音轻得像叹息:“那你能不能也信我一次?信我不是累赘,信我能守着你,哪怕只站在你身后。”
宁不凡心猛地一缩。低头时,正见她仰起的脸——月光落在孝服上,映着她泛红的眼角,泪痣染着清辉。他抬手拂去她鬓边碎,随即手臂一收,将她稳稳拥入怀。孝服的粗糙蹭过玄袍,两个世界的质地在此刻交融。
墨彩环僵了瞬,随即放松,闭上眼埋进他衣襟。连日的紧绷、恐惧化作泪水,浸湿他的衣料。“宁大哥……”她哽咽着环住他的腰,“我不怕等,哪怕十年百年……”
话未说完,宁不凡轻轻推开她。他低头拭去她的泪,动作温柔得不像杀伐果断的修士。墨彩环望着他眼中的自己,鼓起勇气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带着药草清苦,描摹他的眉骨:“我知道修仙路长,可我……”
宁不凡没让她说完。他低头,吻先落在她的额角,再移到微颤的睫毛,最后停在她唇上——很轻,像月光落水面,却点燃了心底的火。墨彩环呼吸急促,却没躲闪,反而微微仰头,笨拙地回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