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江弈灼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然後有些讪讪地收回手时,她的心里会划过一丝尖锐的丶几乎是生理性的疼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自虐的丶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决绝。
她必须切断这些曾经让她心动的联系,才能在这场无声的溃败中,保留最後一点体面。
对于池嫣无声的退场,江弈灼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像大多数被阳光眷顾的男孩一样,有些迟钝。
他感觉池嫣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她依然温和,依然礼貌,依然会在必要的小组合作时,完美地丶高效地完成她负责的部分,报告写得依旧逻辑清晰,数据整理得依旧无可挑剔。但那种曾经存在于他们之间的丶无形的丶温暖的亲近感,好像被什麽东西稀释了,变淡了,变得若有若无。
她像一颗原本稳定运行在他轨道上的小行星,正在悄无声息地丶却又坚定不移地调整着自身的轨迹,逐渐偏离,驶向一个他看不到的丶寒冷的深空。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江弈灼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有些烦闷,像是一件穿惯了的丶舒适贴身的旧衣服,突然变得有些不合身,却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
*
在寒假离校的那天下午,江弈灼终于忍不住了。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江弈灼快走了几步,拦在了正要走向校门的池嫣面前。
夕阳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几乎要将纤细的她完全笼罩。那双总是盛着阳光的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池嫣。”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说完,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或者……不小心惹你生气了?”
池嫣猛地擡起头,撞进江弈灼那双写满困惑的眼眸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酸涩感瞬间涌上鼻尖,几乎要让她维持不住脸上平静的表情。
这迟来的丶或许并无特殊意义的关心,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让她几乎要心软。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她即将动摇的时刻,给她最清醒的一击。
关宓那清脆又带着点娇蛮的声音,像一道精准的闪电,从不远处劈来:“江弈灼,你磨蹭什麽呢?快点啦!我妈说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鱼,去晚了就被我爸吃光了!”
江弈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过头,扬声应道:“知道了,马上来!”
随即又立刻转回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池嫣脸上,眼神里带着催促,等待着她的回答。
那个“马上来”,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池嫣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火苗。
看着他如此轻易地就被另一个人叫走,看着他注意力被如此迅速地分割,池嫣刚刚泛起的一丝涟漪迅速平复,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原再次冻结,甚至比之前更加坚硬。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努力调动面部肌肉,露出了一个极其标准丶甚至堪称完美的,却也因此而显得格外疏离的微笑,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没有啊,你怎麽会这麽想?”
她甚至轻轻歪了歪头,做出一个略带疑惑的无辜表情,“我只是最近……高三了嘛,感觉有点累,想一个人静静。你真的想多了。”
接着,她的目光越过江弈灼的肩膀,看向不远处正不耐烦跺着脚的关宓,语气轻松地补充道:“你快去吧,别让……别让学妹等久了。”
话毕,不再给江弈灼任何追问和反应的机会,像是躲避什麽令人窒息的东西一样,池嫣迅速地丶灵巧地侧身,从江弈灼旁边擦肩而过。
她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单薄,却挺得笔直,步伐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铺满碎玻璃的路上,疼痛尖锐而清晰,她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江弈灼站在原地,看着池嫣决绝离开的背影,眉头紧紧蹙起,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愈发明显,还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他觉得池嫣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像握在手里的沙,越是想要握紧,流失得越快。但他想不明白是为什麽。
是因为自己最近和关宓走得太近,忽略了她吗?
可他觉得池嫣不是那麽小气丶会斤斤计较的人啊。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丶无解的不解,江弈灼转身走向等得已经开始瞪眼的关宓。
关宓看着他明显心不在焉丶眉头紧锁的样子,撇了撇嘴,半是调侃半是试探地问:“怎麽了?跟你那个‘最好的搭档’闹矛盾了?”
“没有吧……”江弈灼摇了摇头,语气不太确定,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
“她可能就是……学习压力太大了。”他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哎呀,别想那麽多了!”关宓很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半拉半拽地拖着他往校门口走,“高三谁压力不大啊!快走啦,我的糖醋鱼要凉了!”
池嫣走到校门口的另一侧,恰好回头,看到了关宓亲昵地挽着江弈灼离开的背影。
她默默地收回目光,低下头,快步汇入回家的人流。仿佛什麽都没有看见,什麽都没有发生。
只是,她握着书包带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白。
池嫣清楚地知道,在这场失败的战役里,她甚至没有出战的资格和勇气,就已经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最後那点可怜的尊严和那颗早已被无声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心,安静地丶体面地丶彻底地退场。从一个小心翼翼的参与者,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丶沉默的旁观者。
有些阳光,看似温暖,却注定不属于自己,它的照耀,或许只是出于慷慨的本性,而非独特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