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是个面貌端方的魁梧中年人,一身玄色武官袍,腰束玉带,瞧着该是军中之人。他看着眼前的歌舞升平,眉头却越皱越紧,指节攥得发白。
忽然,席上有人讲了个荤段子,衆人顿时哄堂大笑,连郡守都拍着桌子笑骂“胡闹”。
就在这时,那名武官终于忍耐不住,“刷”地一下站起身,腰间佩剑随动作晃出寒光,声音掷地有声:“道不同,不相为谋!林某不屑与诸位同席,先行一步!”
“站住!”上首的郡守脸色骤变,手中的玉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溅了一地。
声响刚落地,厅外便冲进来一群手持长枪的侍卫,密密麻麻将武官团团围住。
林都尉毫不畏惧,“唰”地拔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郡守,声音冷得像冰:“王郡守,你敢对我动手?别忘了,你我同为四品,平级而论!城外还有我三千精兵驻守,你今日动了我,要如何跟皇上交待?又要如何压下士兵的暴动?”
“你简直没有人性!”林都尉浑身发冷,握着剑柄的手都在抖,怒瞪着王郡守,“你不止想杀我,还想借此名义,把城外的灾民全都除掉!”
他一向与士兵同吃同住丶同甘共苦,底下人对他早不是简单的上下级,而是心服口服的信赖,感情深笃得能过命。
他若出了事,被人在军营中一煽动,他们义愤之下,还真有可能对着流民出手。
退一步说,即使他们有分寸不先出手,只要他们前去理论,这些人多的是阴招让双方起冲突,最後不得不动手。
“那些贱民日日在城外吵闹,缺衣少食的,活着也是遭罪,不如本官送他们一程,也算积德了。”王郡守说得轻描淡写,脸上甚至带着几分引以为傲的神情,仿佛在说一件多寻常的事。
林都尉气得说不出话,目光猛地扫过席上衆人:“你们呢?难道也都认同他的做法?”
衆人沉默,他们还要点脸,此情此景,实在说不出大义凛然的话来,只好什麽都不说。
厅内瞬间陷入死寂。衆人你看我丶我看你,一个个垂下头,谁也没敢开口。他们虽觉得不妥,可终究顾惜自己的性命与官位,此刻哪敢说半句反对的话?
唯有之前那名文官,手指紧紧抠着桌布,目光飞快闪动,随即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
他当然不认同王郡守的所作所为,可他太清楚眼前的处境:王郡守在朝中有人撑腰,席上这些人要麽是他的亲信,要麽是敢怒不敢言的软骨头。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孤身一人,若是敢站出来反对,下一秒就会被侍卫拖出去,死得不明不白不说,还会被塞上几口黑锅,连死後的清名都保不住。
比如年年投入大笔银子修缮的河堤为何决堤?灾民为何没及时安抚等等,还有比一个死人更好甩锅的吗?他这个郡丞是虞郡的二把手,恰巧能背起这口锅来。
更重要的是,他的妻儿还在郡城内,王郡守绝不会放过他们。
这些年,不顺着王郡守的人,要麽被随便安个罪名调去偏远之地,要麽被罢免官职,甚至有几个硬骨头,最後连尸骨都没找着。
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正是这般“有用”又“安分”,不碍人眼丶不招人忌,他才勉强在这虞郡的浑水里,保住了这条命。
那边侍卫已经在郡守的令下与林都尉动起了手,兵刃交击声骤然炸响。
林都尉身手确实利落,佩剑在手中挽出几道寒光,既能避开长枪刺击,又能反手卸了两名侍卫的兵器,一时间竟将七八人挡在身外,应对得游刃有馀。
终于,在王郡守投来一道冷厉逼视的目光後,那名副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犹豫,猛地举刀,朝着林都尉毫无防备的後背劈去!
凌姝越哪会让他得逞?她早借着廊柱阴影,悄无声息滑入场中,见副手刀光落下的瞬间,手腕一扬,一枚飞镖带着破空声射出,不偏不倚正中他握刀的右胸下方。
副手只觉胸口一阵剧痛,手一软,长刀“当啷”一声砸在青砖地上,震得火星微闪。
林都尉也察觉到身後异动,急忙旋身回头,正好看见副手捂胸踉跄的狼狈模样。
他眼底瞬间涌满失望与寒心,声音发沉:“李克!原来连你也被他们收买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擡脚踹在李克胸口,後者像个破布娃娃般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又重重摔在地上,张口便狂吐几口鲜血,眼一翻晕了过去。
凌姝越的身影像道黑影般骤然现身场中,身形飘忽得似鬼魅,在混乱的人群里穿梭时竟没带起半分风响。
“大胆狂徒!你们是什麽人?!”有个肥头大耳的官员色厉内荏地嘶吼,手还在发抖。
“敢对朝廷命官动手,你是活腻了!不怕葬送全家性命吗?”另一个人硬撑着威胁,声音却发颤。
“饶丶饶命啊!我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我什麽都没做,都是王郡守逼我的!”有人“噗通”跪倒在地,哭着求饶。
“不关我的事!我就是被王郡守强拉来赴宴的,我连一句话都没说啊!”还有人急着撇清关系,语无伦次。
场中的威胁声丶求饶声丶哀嚎声搅成一团,凌姝越却像没听见般,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连林都尉那个副手她都补了一刀,这种阴险小人,没有活着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