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用最笨拙、最耗神的方法——将全部心神毫无保留地沉入眼前这片光影的洪流之中。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疯狂滋长的混乱低语,忽略光影扭曲带来的恐惧,双眼死死盯住前方一级阶梯上几枚正在缓慢变幻的符文。
他不懂它们的含义,只能像在贫瘠家乡的河滩上,试图从无数相似的石子中记住某几颗的独特纹路那样。
用尽全部心力去记忆它们每一次闪烁的强弱、每一次流动的方向、每一次与其他符文交汇时的微妙变化……他试图在这看似毫无规律的混沌中,寻找那一点不变的、如同暗夜星辰般的“恒定”。
这过程极其痛苦。心神高度凝聚带来的疲惫远肉身的疲惫,每一次尝试捕捉那稍纵即逝的“轨迹”,都似用钝刀在切割自己的精神。
汗水再次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顺着鬓角流下,带着咸涩。
他感到头颅深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眼前的符文光影开始不受控制地重叠、扭曲,像是要将他彻底吞噬。
“不行……要乱了……”他心中警铃大作,几乎要放弃这徒劳的凝视。
就在心神即将涣散的边缘,那早已沉寂的洪荒钟鸣余韵,竟又一次在他识海最深处,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
如同投入淤泥中的一颗石子,虽微弱,却足以让浑浊的水面泛起一丝清明的涟漪。
这涤荡之力并非直接给予答案,而是瞬间拂去了他心神中因强行观想而滋生的狂躁、焦虑和绝望。
让他那近乎枯竭的灵台重新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水晶般的空明。
就在这空明降临的刹那,他眼中那片混乱疯狂的光影洪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一道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线”!那不是实体的线,而是一种感觉。
一种由无数看似无序的符文在极其复杂的流动变幻中,偶然间产生的一种短暂而微妙的、指向阶梯上方的“势”!
它由几个特定符文在特定时间点的特定闪烁频率和移动方向共同构成,如同湍急暗流中一闪而过的、指向出口的微弱水痕。
陆青的心脏骤然狂跳,他来不及思考,也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只凭着那股空明心境下捕捉到的、近乎本能的直觉,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他的脚,精准地踩在了那道“势”刚刚流经的位置!符文光影在他脚下瞬间稳定,扭曲的幻象消失了,混乱的低语被隔绝在外,一步踏出,豁然开朗。
“成了!”狂喜瞬间淹没了他。虽然前路依旧光影迷离,虽然下一道“轨迹”还不知在何方,但这第一步的成功,却如在无边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
他找到了方法,一种笨拙、痛苦、效率低下,却真实可行的方法。
他再次凝聚心神,忍受着精神被反复切割的剧痛,将目光投入下一片光影,去苦苦追寻、等待那偶然闪现的“势”……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石台上剩余的求道者,大多已踏上云雾阶梯,在迷幻的光影中挣扎。
有人如林少虞般快穿行,轨迹清晰;有人如云璃一样点指虚空,步步为营。
更多人则如同陆青,在混乱中艰难摸索,步履维艰,甚至有人一步踏错,整个云雾阶梯便如同流沙般塌陷,将其身影瞬间吞没于翻涌的白雾之中,不知所踪,只留下几声短促的惊呼。
当陆青耗尽最后一丝心力,终于踉跄着踏上第二重天阶尽头的平台时,夕阳已沉沉西坠,将远方的云海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木,随时会散架。眼前的景象也让他心头一凛。
这第三关前的平台,比第一关更加狭小。此刻站立于此的,竟不足四百人!
林少虞抱臂立于一侧,脸色比之前苍白了许多,呼吸略显急促,显然那“迷神解意阶”对他心神的消耗亦是巨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云璃则静静站在平台边缘,身影在血色残阳下拉得老长,依旧沉默如谜。
其余幸存者,无论出身贵贱,此刻皆是形容憔悴,气息萎靡,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对下一关的凝重。
平台前方再无云雾缭绕,只有一片光滑如镜、却又显得无比幽深的巨大石壁。
石壁表面并非平整,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天然形成又似人工雕琢的无数切面,每个切面都微微扭曲着,倒映着平台上每一个人的身影——却又扭曲得极其怪异、陌生、甚至狰狞。
那些倒影,有贪婪地膨胀、畏缩地蜷曲、无声地狂笑、绝望地哭泣……
每个人内心深处最不愿示人、最难以启齿的欲念、恐惧、伤痕与软弱,都被这诡异的石壁无情地剥开、放大,无遮无拦?地呈现出来!
问道台高耸入云,此刻被西沉的落日熔铸成一片庄严的金红。
最后一缕天光掠过青玉铺就的台面,为这场盛大的收徒大典画上了一个辉煌的句点。
余晖中,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如同散落的碎金。
端坐于主位的掌门蓝鹤唳,身着绣有蓬莱云纹的深紫道袍,终于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目。
那双眸子,历经沧桑,清澈依旧,此刻却难掩一丝深藏的倦意。
他拂尘轻搭臂弯,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流泻出若有似无的灵力微光。
“时辰不早。”蓝鹤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每个角落响起,带着山岳般的沉稳,轻易压下了台下尚未完全散尽的喧嚣余韵,“今日诸事已毕,诸位辛苦了。”
侍立一旁的玄露子真人,气质清冷如寒潭秋月,闻言微微颔,广袖中探出的指尖莹白如玉,轻轻拂过案几上微凉的茶盏。
云崖子真人则捋了捋花白的长须,眼中含着对年轻弟子们的期许与一丝放松。
他身姿挺拔如崖边孤松,率先站起身来,筋骨间出几声不易察觉的轻响。
风鸣子真人最为随性,未语先笑,拍了拍道袍上不存在的灰尘。
动作间带着风雷隐动的利落,朗声道:“师兄说的是,这把老骨头坐了一天,是该回去松松筋骨,尝尝小厨房新蒸的云芝糕了。”
三位真人相继起身,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周身流转的灵力在暮色中氤氲成淡淡光晕。
就在这时,台下传来一声温厚而恭敬的呼唤:“掌门师伯,三位师叔。”
众人的目光循声望去。只见大弟子白战,这位蓬莱仙门年轻一代的翘楚,今日主持大典的得力干将,正小心翼翼地横抱着自己的妻子拓跋玉,稳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