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早在数日前,库吏老周便已奉沈知微之托,以“防潮防蛀”为名,在每一本他经手过的原始档册的末页,都用特制的药水加盖了一枚隐形的火漆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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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印无色无味,唯有遇热,方能显形。
子时刚过,小院的门被轰然撞开。
谢玄一身玄色飞鱼服,手按绣春刀,在一众东厂番子的簇拥下,如鬼魅般踏入。
“封锁!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番子们动作迅捷,很快便从尚有余温的灶膛灰烬中,扒拉出几片尚未完全烧毁的残纸。
一名番子取来特制药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最大的一片残页上。
在火光下,一行原本不存在的淡红色小字,缓缓浮现,清晰无比——“春杏·乌头酊·二更投”。
谢玄亲自提审那名负责守院的老嬷嬷。
他没有用刑,只是将那片残纸放到她面前,用他那独有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阴柔嗓音,轻声问道:“本督查到,你有个女儿,三年前入宫,半年后,因‘痨症’病故。你想不想知道,她是怎么‘病死’的?”
老嬷嬷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涕泪横流,将秦婉儿如何每月初四亲至此地取药,如何吩咐她们配制毒药的事情,尽数招供。
次日,太医院召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亡案重议会”。
沈知微站在堂中,在她面前,摆着六具用蜂蜡和特制材料精心制作的人体病理模型,每一具都精准复刻了那六位“病故”宫妃子宫与卵巢的最终形态。
满座太医,包括面色凝重的白太医,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沈知微拿起一根银色长杆,指向其中一具模型上那萎缩如核桃干的卵巢标本,声音清越,响彻全场:“诸位请看!这,不是‘肝郁成痨,气血亏败’所致!这是长期、慢性摄入铅、汞等重金属后,毒素侵蚀,导致的不可逆转的衰竭!这不是‘天命不佑’,这是人为的、蓄意的绝育!”
她逐一指过六具模型,最后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顿地念出那六位宫妃的真名与死亡日期。
“淑嫔张氏,殁年二十二。”
“林才人,殁年十九。”
“赵美人,殁年二十。”
“她们不是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宫闱深处,而是被你们,被我们,用一句轻飘飘的‘痨症’诊断,一包包夺命的‘宁心散’,最后再用一把火,彻底抹去了她们曾经存在于世的痕迹!”
满座皆惊,所有医官都羞愧地低下头,无人敢与她对视。
会议在死一般的沉寂中结束。
散会途中,白太医在抄手游廊下拦住了沈知微。
他从怀中郑重地取出一本封面已经黑的册子,递了过去。
“这是我私藏多年的《禁方录》,里面……里面记着先帝年间,一位宠妃暴毙的真相,也是这般‘补药’害命。”他声音沙哑,眼中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解脱,“我……我不能再做帮凶了。”
沈知微接过那本沉甸甸的册子,正欲开口道谢,眼角余光却瞥见远处廊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立于潇潇雨中。
是秦婉儿。
她没有撑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衣衫,手中却端端正正地捧着一只空空如也的药碗。
隔着朦胧的雨幕,她的嘴角竟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沈知微心头猛地一凛。
那不是阴谋败露的绝望,更不是恼羞成怒的怨毒。
那笑容平静而诡异,像是在欣赏一出她亲手导演的好戏,终于唱到了最精彩的段落。
那是一种……诱敌深入,请君入瓮的表情。
沈知微的目光从秦婉儿的笑脸上,缓缓移到她手中那只空碗上。
空的?
为什么是空的?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她们费尽心机弄出的“隐房”,如果目的只是为了制毒杀人,那么配方必定是她们的最高机密。
可如今,东厂的证物、自己的推断,都指向了乌头碱。
这最致命的底牌,似乎掀开得太轻易了些。
那只空碗,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她:你以为你看到了全部?
不,你看到的,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
真正的杀机,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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