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前一秒还流淌着温软甜香的空气,瞬间被冻成了冰碴。
迹部脸上的华丽笑容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僵住。
他眼中那点得逞的丶带着宠溺的笑意,在听到“七少爷”三个字的刹那,如同被狂风席卷的烛火,“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只馀下纯粹的丶被当场捉奸般的震惊,完全难以掩饰心虚。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将手里那削好的苹果往身後一藏,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仿佛藏起来的不是一颗苹果,而是什麽见不得光的罪证。
高大的身躯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因为过于迅猛而显得有些狼狈。他下意识地看向我,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我同样惊慌失措的脸。
完了。
病房门被推开时带进一股走廊里特有的丶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冷风。
龙曜就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大半光线。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双臂环抱,斜倚在门框上,那张俊美得近乎凌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看不出惯常的暴躁怒火,也寻不到一丝笑意。
深潭般的眼睛沉沉地扫过房间,扫过我身上盖着的被子,扫过床边椅子上那个骤然僵硬的身影,最後落在地上那截被藏得太匆忙而遗落的丶新鲜完整的苹果皮上。
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
我喉咙发紧,刚想张口说点什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龙曜的目光却像精准的探针,直接钉在了迹部身上。
“你,”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像冰冷的金属砸在瓷砖地上,“出来。有话跟你说。”
迹部身体绷紧了一瞬,有被撞破的狼狈,有面对“家长”时本能的心虚,但更多的是一种不愿在我面前退却的固执。
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安抚意味清晰无比,像是在说“别担心”。
然後,他深吸一口气,将手里那个无处安放的苹果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尽量放轻。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没有褶皱的衣襟,挺直脊背,迈步走了出去。
高大的身影越过龙曜时,两人之间无形的气压仿佛碰撞出噼啪的火星。
门被龙曜从外面带上,隔绝了我的视线。
天台的风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裹挟着伦敦冬日特有的丶湿重的阴霾,毫无遮拦地切割着裸露的皮肤。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远处泰晤士河的轮廓在雾霭中模糊不清。
龙曜站在天台边缘的矮墙前,背对着迹部。
他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望着脚下车流如织丶却显得渺小而冰冷的都市丛林。风掀起他深灰色大衣的衣角,猎猎作响,更衬得背影孤峭而沉郁。
迹部站在他身後几步远的地方,同样沉默着,下颌线绷得很紧,迎面的冷风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良久,龙曜才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带着一种遥远的丶沉入回忆的沙哑。
“那年我十五岁,跟五叔五婶去瑞士滑雪。”他的声音很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谁也不知为什麽雪崩了。”
“他们是为了推开我,才被埋进去的。”
他停顿了一下,背影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仿佛那沉重的积雪依旧压在他的肩头,“小九那个时候才五岁,什麽都不懂,她问我为什麽爸爸妈妈一直睡觉……”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她就那样看着我,然後开始掉眼泪。。。。。。”
“那眼泪真烫啊,我怎麽擦,都擦不干净。”
他慢慢转过身,那双总是燃烧着怒火或是不耐烦的眼睛,此刻像蒙尘的玻璃,里面沉淀着深不见底的愧疚和痛楚。
他直视着迹部,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我这辈子所有的愧疚,都只能补给她。她喜欢什麽,我就捧到她面前。”
“她喜欢练武,我就找最好的材料,托最好的匠人,给她打最趁手的兵刃,做最轻便坚韧的甲衣。”
他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哪怕是天上的月亮,只要她喜欢,老子拼了命也给她摘下来!”
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却写满疲惫的额头。
他的语气又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心疼:“可是……小九这孩子,太懂事了。”
“她什麽都不要,不稀罕那些金玉堆砌,也不爱追名逐利。”
“她像只野地里长大的小鸟,只想自由自在的飞,倔得要命,也……强得要命。”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刺向迹部,“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办法,让大伯都开口替你说情。”
“迹部景吾,你有家世,有副好皮囊,也有野心。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淬着冰:“你让她受伤了。差点……要了她的命。”
“所以,我看不上你。”
迹部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低下头,避开了龙曜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