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从未有过的丶开阔而宁静的感觉包裹了我。
南方的孩子,骨子里似乎对大雪总有着一种独特而浪漫的情结。望着这漫天飞雪,一句古老的诗句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我用中文轻声念了出来:
“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声音很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和感慨。
“诶?”旁边的田中理惠支起上半身,好奇地看着我,“雾山,你刚刚说什麽?中文吗?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你念出来的声音,好温柔啊!像雪落下来一样!”
她眨了眨眼,由衷地赞叹道。
我躺在雪地里,看着好友真诚的笑脸,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点南方姑娘特有的丶被这冰雪激发出的柔软和一点小小的狡黠:“是啊,我们南方的姑娘,都很温柔的。”
话音刚落,眼角的馀光似乎瞥见高级雪道那边,刚刚结束又一轮炫技滑行的某人,正摘下护目镜朝我们初学者雪道这边望来。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道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
蒸腾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木质廊檐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磺气息和湿润的松木香。
我和田中理惠裹着浴巾,踩着被温泉水汽浸润得微凉的地板,终于找到了角落里一个空置的小汤池。池子不大,用天然的岩石围砌而成,水面平静,倒映着头顶深蓝色的夜空和几点疏星。
将身体缓缓浸入滚烫的泉水中,暖流瞬间包裹了在滑雪场被冷风吹得有些僵硬的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酸胀的肌肉在热力的熨帖下发出满足的喟叹。
我靠在光滑的岩石池壁上,忍不住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周身的疲惫都被这温泉水一点点融化丶带走。
“啊——活过来了!”田中在我旁边发出满足的声音,把湿漉漉的头发拨到脑後,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侧过头,目光在我身上溜了一圈,突然促狭地笑起来,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我。
“喂,雾山,”她压低声音,带着点羡慕和玩笑的口吻,“说真的,你身材保持得真好啊!”
她的目光在我露出水面的肩颈和手臂线条上扫过,“虽然不像山本社长那样……嗯,很有料,”她做了个夸张的手势,“但是体态特别匀称修长,胳膊腿都好看,个子又高挑,比例超棒的!”
说着,她竟然还伸出手,带着点凉意的手指在我光滑的後背上轻轻摸了一把,啧啧赞叹:“哇,皮肤也好好,滑得像绸缎一样!还有马甲线!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练过?”
我被她的“咸猪手”和直白的夸奖弄得哭笑不得,忍不住笑着拍开她的手:“田中理惠!泡温泉呢,耍什麽流氓!”
“哎呀,羡慕嘛!”田中笑嘻嘻地缩回手。
就在这时,隔壁相邻的丶被高大岩石和茂密绿植半掩着的汤池方向,隐约传来一声突兀的丶像是被热水呛到後剧烈咳嗽的声音,还夹杂着一点水花扑腾的响动。
我和田中对视一眼,都下意识地噤了声。虽然隔着一道天然屏障,但声音在寂静的温泉区还是显得格外清晰。
“隔壁是男汤吧?”田中吐了吐舌头,凑近我耳边,用气声说道,“我们说话小声点。”
我点点头,也压低了声音。
话题自然地转到了她刚才提到的我说中文的事情上。
田中托着腮,眼神带着点向往:“雾山,你下午在雪地里念中文诗的样子,真的和平时很不一样呢。感觉声音软软的,像裹了一层糖霜,特别温柔。”
“日语虽然也说得很标准,但总觉得缺了点什麽味道?”
提起故乡,心底那根柔软的弦被轻轻拨动。
温热的泉水包裹着身体,思绪却随着氤氲的水汽飘向了遥远的江南。
“我的家乡啊……”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缓,带着回忆的暖意,“在中国南方的水乡。那里没有这麽大的雪,只有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青石板铺成的小桥上,落在乌篷船的船篷上。”
“房子是青瓦白墙,沿着弯弯曲曲的河道排列,岸边有垂柳,春天会飘柳絮,像雪一样……”
我描述着记忆里的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桨声灯影。田中被这诗意的画面吸引,听得入了神。
“听起来像画一样美。”她轻声感叹,然後小心翼翼地看向我,眼神带着关切,“雾山,你是不是想家了?”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否认。
温热的泉水似乎也暖不了心底深处那点被勾起的乡愁。沉默了几秒,我望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所以,我要回去了。”
“回去?”田中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我。
“回中国。”我转过头,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1月份就走。机票已经订好了。”
“什麽?!”田中猛地坐直身体,温泉水哗啦一声溅起老高。
她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猝不及防的震惊,“回……回中国?1月份?雾山!你……你之前一点都没说过啊!怎麽这麽突然?”
看着她瞬间红了的眼眶和急切的模样,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湿漉漉的手臂:“抱歉,理惠,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还没想好怎麽开口。”
“呜……”田中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混合着温泉水。
她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湿漉漉的手臂紧紧搂住我的脖子,把脸埋在我肩上,声音带着哭腔,“不要嘛……雾山……我舍不得你!你走了摄影社怎麽办?我们怎麽办?小空怎麽办?还有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