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沉重的悲伤,细细描摹着我的脸。
然後,一只冰凉却带着细微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丶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我放在被子外的手。
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是虎口崩裂的伤口结了痂。指甲边缘带着干涸的暗红血迹。手臂上也有细小的擦伤和淤青,这些都是攀爬那座死亡城墙留下的印记。
忍足一定已经告诉他了……
告诉他我是如何像壁虎一样,在绝望的绝壁上挣扎着靠近他……
那只捧着我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我能“听”到他压抑的丶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吸气声。
滚烫的液体,一滴,两滴……落在了我的手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监测仪器发出规律而微弱的滴答声,和我自己缓慢而平稳的呼吸。
他坐了下来,椅子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的手依旧捧着我的,不敢用力,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摩挲着我手背上那些细小的伤痕,仿佛想将它们抚平。
然後,一个低沉沙哑丶带着无尽痛悔和温柔的声音,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沉寂的意识之海,缓缓响起:
“小隐……”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了一下,才继续下去,像是在对一个沉睡的人倾诉,又像是在独自忏悔:
“被关在那间黑屋子里的时候……时间好像都死了……什麽都感觉不到……只有疼和饿……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
“每次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快要被那黑暗吞掉的时候……我就低下头……用下巴去碰这里……”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脖颈间那枚小小的黄金网球吊坠的位置,“……然後,脑子里就只剩下你了……”
“第一次在网球场边……你气鼓鼓地瞪着我说‘菜就多练’的样子……那麽鲜活……那麽生动……像一道光……”
“後来我们争吵又握手言和……一起在隅田川看烟火……漫天炸开的彩色光点……都不及你眼睛里的亮光好看……”
“下雨天你抱着瑟瑟发抖的小空对我笑,说要养它……明明自己冷得发抖……还非要逞强……”
“舞台剧那次……你躺在棺椁里……那麽安静……”他的声音骤然哽住,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几乎控制不住……想吻醒你……想确认是你……”
“後来……那麽多夜晚……隔着屏幕陪你……听你抱怨功课……看你处理事务时认真的侧脸……“
“冷战的时候……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爆炸……“
“和好的时候……又恨不得……恨不得在全世界种满玫瑰花……”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握着我的手微微收紧,却又立刻松开,生怕弄疼我。
“每一次电话,视频,信息……都像一颗星星……点亮了我那乏味又自以为是的人生……让我觉得……生活原来可以这麽……明亮……”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我冰凉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我的皮肤。
那压抑到极致的丶破碎的声音,带着最深切的爱意和最沉重的痛楚,如同誓言般烙印在寂静的空气中:
“小隐……我该怎麽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我希望那刻子弹是射在我身上的…我可以承受所有的痛……只求你平安……”
“求你……醒过来……给我一个机会……亲口告诉你……好不好……”
温热的泪水,顺着我的指缝,无声地滑落。包裹着我意识的厚重外壳,似乎被这滚烫的爱意和痛楚,融化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光,透了进来。
我是在第四天醒来的。
我醒来时,先感觉到的是指尖下微凉光滑的床单,然後是他发丝柔软的触感。
视线一点点聚焦,迹部伏在床边,侧脸压着白色的被褥,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
阳光被厚厚的云层滤过,吝啬地投进病房,在他英挺的鼻梁和紧蹙的眉间落下浅浅的灰影。干涸的泪痕,像两道细小的丶蜿蜒的河床,清晰地印在他眼下。
想擡手,替他拂去那点狼狈的痕迹。手臂却沉重得不听使唤,骨头缝里都透着虚软。
算了。
我移开目光,望向窗外。
灰蓝色的天幕沉沉压着伦敦的轮廓,是我不喜欢的丶挥之不去的阴郁。
只是指尖在他掌心极其轻微地蜷了一下。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几乎是弹坐起来。那双总是盛着骄傲与锐利的眼睛,此刻带着未散的睡意和浓重的红血丝,猝不及防地撞进我的视线。
先是茫然,随即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最後是汹涌的丶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痛苦。他死死盯着我,眼眶瞬间红得吓人,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下颌绷紧成一道坚硬的线。
我知道的,在我无知无觉昏睡的日子里,这个骄傲的大少爷,一定背着人,把眼泪都流干了。
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我费力地扯动嘴角,声音嘶哑微弱:“景吾…你怎麽是个爱哭鬼…”
那根紧绷的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