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酒屋的烟气,廉价得如同粘在墙上的油渍,混着烤鸡肉串的焦香和劣质清酒的气味,沉沉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千早爱音趴在吧台上,樱粉色的长有几缕滑落,沾上了杯沿残留的酒液。
她银灰色的眼睛在镜片后迷蒙地闪烁,像蒙尘的星辰。
“Rikki…Rikki!”她突然拔高声音,带着醉醺醺的雀跃,伸手去够旁边黑女子面前的酒杯,“再来一杯!不,两杯!今天我请客!”
椎名立希皱着眉,一把按住爱音不安分的手腕,力道不小。
“喂,醉猫,你钱包里那几个钢镚儿够买几粒花生米?省省吧。”她的声音是惯常的冷硬,像未开封的刀,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看着爱音身上那件洗得白、却依然能看出独特剪裁和色彩的画家外套——那是爱音最后一点职业尊严的象征,也是她窘迫生活的写照。
“小气鬼Rikki!”爱音不满地嘟囔,顺势把头歪在立希肩膀上,像只找到依靠的流浪猫,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喷在立希颈侧。
“你懂什么…嗝…我,千早爱音,三十五岁,自由艺术家…不,从今天起,是光荣的、有稳定收入的…家庭教师了!”她努力挺直腰板,试图摆出矜持的姿态,却因为醉意而显得摇摇晃晃,格外滑稽。
“哦?哪个倒霉…咳,哪个幸运儿请得起我们千早大师?”立希端起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试图驱散空气中弥漫的属于爱音的、那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点酵甜味的草莓信息素。
一个从未被标记的成熟omega,在居酒屋这种地方,本身就是一种微妙的危险信号,尽管爱音总是用那副黑框眼镜和故作老成的姿态试图掩盖。
“长崎家!”爱音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又混杂着对未来的渺茫憧憬,“听说过吧?那个…那个老牌贵族!宅子大得像迷宫!教他们家的大小姐画画…长崎…长崎素世!名字多好听,像诗…”她眼神放空,似乎在想象那座传说中的宅邸,“薪水…嗝…够我买最好的松节油和颜料了!再也不用对着画布啃干面包了!”
“贵族家教?”立希的眉头拧得更紧,“爱音,那种地方规矩多得像蜘蛛网,你这种…嗯…随性的性格,别第一天就被扫地出门。”她顿了顿,看着爱音醉眼朦胧却闪着光的样子,终究还是把更刻薄的话咽了回去。
“知道啦知道啦,Rikki妈妈~”爱音突然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刻意的、醉醺醺的俏皮,把头在立希肩膀上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猫,“我会穿得…最最体面!说话…最最得体!保证不给Rikki妈妈丢脸!”她咯咯笑起来,笑声在嘈杂的居酒屋里显得有些突兀,“等我拿到第一笔薪水…就请你吃…吃最贵的寿司!河豚!怎么样?”
“谁是你妈妈!”立希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把肩膀抽开,但爱音抱得死紧,她只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先把明天的宿醉熬过去再说吧,笨蛋。别第一天就顶着黑眼圈和一身酒气去吓唬人家大小姐。还有,管好你的信息素,别让那些a1pha以为居酒屋新进了什么特供甜点。”
“遵命!Rikki妈妈!”爱音笑嘻嘻地应着,酒精让她暂时忘却了生活的重压和作为“高龄”未标记omega的尴尬,只剩下找到救命稻草的狂喜。
她举起空杯,对着油腻的灯泡,“为了…新生活!干杯!”
立希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爱音的杯沿。“……干杯,笨蛋。别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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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像一把钝斧,一下下凿着千早爱音的太阳穴。
清晨刺眼的光线透过廉价公寓薄薄的窗帘,让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她挣扎着坐起,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樱粉色的头乱糟糟地堆在头顶,银灰色的眼瞳下是浓重的青黑。
昨晚的狂喜早已褪去,只剩下对即将踏入未知领域的紧张和生理上的极度不适。
“Rikki说得对…”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强忍着恶心,她把自己塞进那套最体面的“工作服”——一件剪裁独特、颜色搭配颇具艺术感但明显有些年头的米白色亚麻衬衫,搭配一条深橄榄绿的阔腿裤,外面罩着那件标志性的、洗得白的画家外套。
黑框眼镜仔细擦过,遮住眼底的疲惫。
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几次矜持、专业的微笑,直到嘴角僵硬。
长崎家的宅邸坐落在城市最幽静的西区,远离市井的喧嚣。
当出租车停在那扇巨大的、缠绕着古老藤蔓的黑铁艺大门前时,爱音残存的酒意彻底被一种冰冷的敬畏感驱散了。
宅邸本身像一头蛰伏在浓密林荫中的巨兽。
并非金碧辉煌的张扬,而是一种沉淀了数代光阴的、近乎阴郁的厚重。
灰白色的石墙爬满了深绿的常青藤,在晨光中投下斑驳的、不断摇曳的阴影。
高耸的屋顶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尖顶上的风向标锈迹斑斑,指向一个凝固的方向。
庭院深深,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灌木如同沉默的卫兵,一条蜿蜒的碎石小径通向主宅那扇沉重的、深色橡木大门。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潮湿泥土、古老木材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冷冽的寂静。
爱音感觉自己像一粒误入巨人国度的尘埃,渺小而格格不入。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外套,仿佛那薄薄的布料能抵御这宅邸散出的无形寒意。
她此时此刻有种局外人的荒谬感——她为何会在这里?
一个兜里没几个钱的落魄画师,踏入这凝固了时间与权势的堡垒?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胃里的翻腾和心头的忐忑,按响了古老门柱上的黄铜门铃。
铃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空洞,仿佛被这巨大的宅邸瞬间吞噬。
片刻后,橡木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门后并非预想中刻板的老管家,而是一位少女。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了。
晨光斜斜地穿过门廊,将斑斓的光影投在来者身上。
她站在那里,亚麻色的长如同最上等的丝绸,泛着柔和的光泽,一部分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丝慵懒地垂在白皙的颈侧。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珍珠白色连衣裙,裙摆优雅地垂落,衬得身形纤细而挺拔。
最摄人心魄的是她的眼睛——海蓝色,深邃得如同暴风雨前夕的宁静海洋,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藏着无法探知的漩涡。
那是一种越了年龄的、惊人的美丽,带着贵族特有的、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与精致。
少女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婉得体的弧度,那笑容如同初绽的百合,纯净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