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十一)
大年三十的时候,贺兰知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纪影鹤会包饺子,说想吃他亲手包的饺子,几个人跟着帮忙打下手。
纪影鹤本来就有这个意思,也不觉得麻烦,能让他们在异乡感受到些许温暖,再累也不算什麽。
他们蹲在片场的角落,人手一个饭盒,香得眼泪快要掉下来,厨师本人就站在他们面前帮忙打掩护,说吃完再哭。
几个人本来说拿点儿去分给现场的工作人员。
“不用了,我们那份早就吃完了,纪编剧给每个人都准备了。”
“时间有限,包不了那麽多,每人吃几个尝尝味就好了。”
“感谢纪总,我会永远爱你的!”
“哎,有幸运硬币!”林沪苒吃着吃着就咬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玩意儿,开心得不得了,差点扔掉饭盒去抱纪影鹤,“谢谢纪总,我真的超级超级爱你!”
话音刚落,贺兰知也咬到了硬币,感觉牙齿差点崩掉:“我也有,林沪苒你别嘚瑟!”
“每个人我都给包了一枚,不用担心,大家都会有好运。”
“那纪总你呢?”许瑶擡头。
“我家里人给我包过了,放心。”
闻言,洛羲昏莞尔。
“还有几天拍摄就结束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也很开心和大家有这段美好的回忆。希望告别的时候,大家都能开开心心的,千万不要拘泥于此,更别走不出来戏啊。”纪影鹤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这段话,看似是感谢,实则是在提醒洛羲昏。
当事人也听出来了他话里有话,低着头,装作无事发生,笑容都收回来了。
这段时间,他陪着闻玉涂躺过icu,丢弃曾经宝贵的弓箭,说狠话把知心朋友都赶走了,盲了眼睛,被迫接受自己的堕落,孤身一人。
他怕自己真的在现实中活成闻玉涂,又会跳脱地担心观衆不喜欢这样的表演,矛盾至极。
可怕的是,他做不到像从前那样,有力地抓着自己从中抽离,肉身欲念全都化作一摊水。
洛羲昏觉得自己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崖底伸出的无数触手像是要把他拽下来,而後撕裂。
洛羲昏怀疑自己最近又水逆了,各种烦心事都在同一时刻来临,压着他,像打湿的棉被,厚重而难以挣扎,却又不能不盖着保暖。
倘若他使尽全力,可以短时间就脱离,偏偏他使不上力,也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
最後几天的时间,那些台词他都了然于心,无需多加记忆,所以休息的时间总是站在小院里看着万物复苏,在射箭场里不知疲倦地射箭。
纪影鹤觉得,这几天,他好像在洛羲昏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孤立无援的小纪影鹤。
贺兰知看到他这副模样,说不被吓到是假的,他从没见过陷得这麽深的洛羲昏,已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他不能在这时候敲醒洛羲昏,尽管不舍,也只能祈求杀青的日子快一些到来,好让洛羲昏理智一些,别真把自己当做闻玉涂。
最後阶段,组内部分人来到了威海,拍摄闻玉涂跳海的镜头,也是整个电影的最後一镜。
在侯勒宁的设想中,这个片段需要拍摄多次。
因为这种濒死之际的神情不好演,矛盾得很,既有面对死亡的本能害怕,也有饱受折磨的痛苦,更多的是即将解放的疯狂与高兴。
可出乎意料,洛羲昏一条就过了。
闻玉涂每一步都走得颤颤巍巍,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因为没有拿上盲杖,走到一半还被石头绊倒了,磕破很多皮肤,流了血,他全都不知道,只是埋头向前走着。
闻玉涂回忆着自己不过二十来年的人生。
他哭着,笑着,像是疯了一般,却又清醒得可怕。
人生好像永远都不如意,永远……
死亡让灵魂变得纯净,可人生过往岁月无法抹去。我讨厌被苦难囚禁,我厌恶这个世界上不公的一切,却又无能为力。上天无需动作,我自会被折磨得精疲力尽,所以我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解脱我自己,这样一切的苦难就都能结束了。
海上的木桥像是一把坚韧的剑,无惧风雨破开汹涌的海岸。
闻玉涂浅色的瞳孔中,是波涛汹涌的海岸,是反复拍打的浪潮,是再也升不起太阳的阴暗灰天。
可他什麽都看不到,甚至不知道今天是何年何月。
镜头拉远,只留下他单薄的背影,而岸边的那棵树早已萧疏干枯,北风吹过,岌岌可危。
扑通——
镜头不再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