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耳朵嗡鸣,记忆的交错带来瞬间的混乱,岚明竟然失语了片刻,什麽也说不出来。
却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上了岚明握着话筒的手指。
他一怔,被对方传递了热度,反应过来是俞澜明。
始终关注着他哥的少年,从对方的短暂停顿中敏锐地察觉到什麽,馀光瞥见男人抿着的唇瓣,动作自然地将话筒从他手中抽走。
少年指尖覆盖住男人微凉的手背,无声地轻触一下,安抚的力道转瞬而逝,没有人发现两人细微的摩挲,目光跟随着话筒的转移聚焦在俞澜明身上,惊讶了一下以後又是期待。
这次仪式的话稿是两人一起写的,俞澜明清晰地记得接下来的内容,顿了一下,却没有照着念,而是缩短了内容。
少年站得笔直,面朝着台下,脸上笑容明媚:“而最重要的感谢,要献给你们……”
“北镇的父老乡亲们,这座工厂不仅是为了生産玩偶,更是为了给我们的家乡和亲人创造更多在家门口就能获得的工作机会,让我们的亲人不必再背井离乡。”
俞澜明的声音已经褪去青涩,温柔平和。
语调不激昂,甚至称得上舒缓,却稳稳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它将会在家乡土地上生根发芽,成为我们共同的家园,是我们共同希望的起点……”
朴实无华,将最美好的期盼娓娓道来,人群中爆发出热烈掌声,不少深有所感者用力地拍着手。
外出打工的艰辛丶留守的孤寂丶对家乡发展的渴望……所有的情绪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俞澜明的眼睛望着台下,馀光却始终注意着岚明,他看见了他哥从恍然中回神,凝望他的侧脸时怔怔的模样。
眼中笑意加深,少年眨了眨眼,在最後的话语落下之後,话音一转。
“现在,有请我们的厂长岚明进行最後的致辞!”俞澜明的声音忽然拔高,又将话筒放进了岚明的手中。
岚明一愣,握紧了手中的话筒,台下是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礼炮蓄势待发,沉寂的心脏“砰砰”跳动。
冰泉回春,滚烫热烈。
他眉梢轻扬,气势逼人:“现在,我宣布!”
随着男人洪亮的声音落下,早就准备好的邱正林用力按下了手中的遥控按钮。
主厂房内,数十条崭新的生産线同时啓动,巨大的轰鸣声透过敞开的厂房大门传出来,低沉丶浑厚丶充满力量,发出震撼人心的咆哮。
坚冰被凿破,沉寂的北镇焕发了新的希望。
掌声丶欢呼声丶汽笛声丶机器轰鸣声……瞬间交织在一起,形成欢腾的声浪,席卷整个厂区,直冲云霄。
彩带和金色的礼花从庆典台两侧喷射而出,于阳光下漫天飞舞,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漫天金雨交融。
岚明和俞澜明相视而笑,共同见证这新的篇章。
……
招工点设在厂区大门旁边新搭建的临时板房里。
“好多人!”人事部的新员工往外探头看了一眼,满眼都是震撼。
招工第一天,俞澜明本是担心门厅寥落来坐镇的,闻言探头向外看了一眼。
队伍从门口一直延伸出去,在厂区外的辅路上拐了好几道长长的弯,远远望去,像一条缓慢蠕动的长龙,根本看不到尾巴。
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背着行囊的年轻面孔丶穿着褪色工装的中年人,甚至还有头发花白但昂首挺胸的,他与岚明先前拜访过的老师傅。
从四面八方来的人说着本地方言,互相低声交谈,或踮脚张望,目光都热切地投向工厂大门的方向。
负责维持秩序的几个保安嗓子都快喊劈了,拿着简易的扩音喇叭:“排队!都排好队!别挤!看好招工简章的要求!”
何兰梅也到了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更大的扩音喇叭:“大家别着急,听我说。我们今天只招两百个熟练工,比如缝纫丶裁剪丶质检丶设备操作这种……要求都贴在公告栏,大家都能看见,不符合条件的乡亲们别挤在这儿了,天冷,别冻着!”
女人的声音透过喇叭传出,洪亮诚恳。
然而人群只安静了一瞬,随即又涌动起来,他们认出来何兰梅也是老板之一,奋力表现自己。
“我干了十几年缝纫了,手脚快,次品少!”一名中年妇女说着。
年轻的小夥不甘示弱:“我能吃苦,手脚麻利,厂里让我干啥都行!”
“我以前在国营棉纺厂,我车间的次品率年年最低,我经验丰富,能带徒弟。”老一辈也来凑热闹。
甚至是隔壁城镇的人也来了:“我们从邻县包车来的,年轻学得快,不是说有什麽夜校麽?我们肯定好好学!”
一群人铆足了劲吆喝,都想留在离家近的地方上班,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嘈杂却又生机勃勃。
俞澜明看愣了,眼神发光。
岚明本来在厂区里巡视新设备的磨合情况,听到鼎沸的人声後,转悠一圈绕到招工点窗外,隔着玻璃瞅见俞澜明兴奋的样子,没忍住呼出一口气:“看来我们不用担心用人问题了。”
邱正林好不容易从侧门挤了进来,明明是冬天,给他热得满头大汗,闻言笑得爽朗:“何止是不用担心用人问题了,简直绰绰有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