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澜在月临识海里如同点评货物般,对这些礼物逐一挑剔:【玉髓灵芝年份马马虎虎丶养魂木心太小块聊胜于无丶这破玉佩华而不实,敷衍了事……】
一边说,那团包裹着月临神魂的紫黑色魔气一边还要不满地鼓动一下,叫月临让他们换一个赔礼,月临佯装没听见,使得渊澜更不高兴,戳了金色光团好几下,拨弄得识海微澜。
直到其中一名蓄着络腮胡的仙官掏出一块拳头大小丶通体赤红丶隐隐有岩浆流动般纹路的矿石,恋恋不舍道:“这块地心炎髓是我早年历练所得,蕴含地火精粹,对上仙疗养筋骨寒气或许有点用。”
【这个不错。】渊澜语气才有些缓和,评价倒是中肯了些,【你筋骨断裂处被寒泉浸润太久,阴寒之气深入骨髓,此物正好驱寒暖脉。】
月临再次颔首致谢:“多谢道远仙官。”
等诸位仙官一一致歉过,那些并不曾涉事,只是前来旁观的各宫仙人也纷纷上前,慰问与聊表心意间,各自留下了一些丹药或珍材。
一时间,月临座旁侍立的仙娥们几乎被堆积如山的玉盒锦囊淹没。
等冗长的致歉与赠礼环节终于结束,心怀鬼胎或真心歉疚的仙官们纷纷告辞,驾云离去。
主殿内很快空旷下来,只剩下月临丶帝荼,以及还抱臂坐在一旁矮凳上的汀兰。
帝荼作为主事,静静站在帝宣先前的位置,目光扫过那些价值不菲的赔礼,又落在月临波澜不惊的脸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探究。
“殿下丶上仙!”汀兰的声音先一步响起,在无意间打断了帝荼的话。
她站起身,对着帝荼抱拳道:“末将汀兰有一事需单独请教月临上仙,事关前线一处紧要关隘的布防细节,不知殿下可否行个方便?”
帝荼脸上的笑容微僵,眼底闪过被冒犯的不悦,但很快被温和掩盖。
他看向汀兰,又瞥了一眼依旧端坐似乎对汀兰提议并无异议的月临,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紧,维持着风度,颔首:“汀兰仙官既有军务请教上仙,我自不便打扰,上仙保重身体,我改日再来探望。”
说罢,对着月临微微一礼,转身离去。
只是转身时,温润的眼底终究还是沉淀下几分阴翳。
识海中,渊澜的嗤笑声毫不掩饰:【脸皮倒是够厚,还想留下来套阵法?装模作样的东西,看着就倒胃口。】
月临对心魔的刻薄置若罔闻,目光转向汀兰,带着询问:“汀兰仙官,不知是哪处关隘布防有疑难?”
汀兰见帝荼离去,神情微松。
她走到月临座前,却并未立刻提出关于布防的问题,反而沉默了片刻,英气的眉宇间罕见地浮现一丝踌躇。
月临意识到对方的真正目的或许并非军务,屏退了明影宫其他人。
“汀兰仙官有话不妨直言。”
汀兰看着月临,对方的面容苍白却依旧清俊绝伦,一双眸子澄澈如冰湖,不染纤尘,仿佛世间一切污浊算计都无法靠近分毫。
在她看来,某些阴私算计不该出现在对方身上才是,但有些事情总得提个醒。
思来想去,汀兰还是开口了。
“上仙。”汀兰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复杂,“末将方才思及上莲地仙所言,天魔歹毒,意在离间。然……”
她顿了顿,斟酌着词句,看着月临的眼神诚恳又隐含忧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九重天也并非铁板一块。上仙功勋卓着,声威赫赫,更兼重灵丶东云二位上仙遗泽,难免树大招风。”
女官的话语点到即止,没有提及太多,但“树大招风”四个字,以及意有所指的内容,已将未尽之意表达得淋漓尽致。
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蜷,月临抿唇。
汀兰的性格刚直不阿,绝非无的放矢搬弄是非之人,她能说出这番话,必然是察觉到了什麽。
他擡眸,迎上汀兰那双写满担忧与坦荡的眼眸。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阵法运转的微弱嗡鸣。
片刻後,月临缓缓起身,对着汀兰郑重拱手一揖:“多谢仙官提点。”不论这份担心是否会成真,对方今日冒着风险丶推心置腹的仗义执言总归是一份情谊。
汀兰本来还担心自己多话反被怀疑,此时看着月临认真的姿态,心头微松,又有些涩然。
她连忙侧身避开,抱拳回礼:“上仙言重了,末将只是不忍见明珠蒙尘,栋梁遭折。上仙保重,末将告退。”
言罢不再多说,深深看了月临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汀兰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厚重的殿门合拢。
偌大的主殿内只剩下月临一人,以及他识海中从不消停的心魔。
【连一个外人都看得比你清楚。】渊澜的声音自听到汀兰的提醒之後便响起了,带着讥诮,【醒醒吧你,别再给九重天卖命了,整个九重天,除了明影宫外有谁念着你这份战神的功劳?】甚至连功劳也被一些厚颜无耻者吞没。
【蠢钝不堪,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月临坐回座椅,疲惫感如同潮水涌上。
额角又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筋骨断裂处传来尖锐的抽痛,他闭上眼,运转起微弱的仙元,试图平复翻腾的气血,对识海里渊澜喋喋不休丶充满恶意的揣测置若罔闻。
渊澜见他不回应,魔念凝聚的触须抽了那团淡金色的光晕一下:【装聋作哑?被戳中心事了?你心里其实也清楚汀兰说的对,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守着这虚僞的九重天,护着这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到头来落得个筋骨尽断的下场,还要被猜忌……月临啊月临,你图什麽?!】
月临的眉头因识海中的冲击和身体的剧痛而蹙起,唇色越发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