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我是他儿子。谁介绍你来的?”
陆昭略微带了些紧张神色,他微微抿着唇,往鱼缸处三眼金鱼那里多看了好几眼,又擡头看向秦讵海。
他们陆家向来行事低调,这一带的街坊邻居只知道他爹叫陆三,能知道陆知章大名的,只有两种人:第一种,仇人;第二种,故人。
“南边的老船长,施长帆,他说陆知章先生能看我的怪病。”
陆昭点点头,松了一口气。施老爷子是陆家故交,也算半个同行:“怪病?具体说说,什麽症状?”
秦讵海转过身去,背朝向陆昭。
秦讵海的背部留着一些日晒的伤痕,肌肉块垒分明,斜方肌与背阔肌勾勒出完美的倒三角形,脊柱被两侧结实的肌肉拥着,如同陷在一条戈壁滩石头上凿出的深沟中。後腰两个腰窝,还攒带着一些方才没有擦拭干净的水痕,看得陆昭心痒痒的。
这完美的背部,的确长着一些极不和谐的东西。
脊柱接近尾骨的那几段,半透明的骨刺破开皮肤,往外顶出一个三角形。淡红掺杂着半透明的液体,正从骨刺的边缘往下慢慢流淌着。
陆昭打开了灯,凑近些查看。
这时他才闻到秦讵海身上有一股涩咸潮湿的味道,掺杂着一点轻微的硫磺味,还有几丝极其细微的鱼类的腥味和铁锈味——闻起来就像海风卷着浪,狠狠在脸上拍了一巴掌。
“你稍微等等,我去拿手套。”
陆昭起身,揭开第一间门面和第二间中间的门帘,跨过地上一堆因为他疏于受理而到处乱摊着的书籍,在一个小箱子里找到了一双手套。
秦讵海身上的骨刺,显然不是什麽正常的东西,还是不要直接接触的好。
做他们这一行,谨慎是活命的第一前提。这是陆知章还没失踪的时候,他教陆昭的。
陆昭戴着手套,将食指压入秦讵海背脊的凹槽,慢慢地抵着他背骨往下滑。
秦讵海的体温有些高,陆昭的指尖越靠近那处骨刺,就越觉得指下的皮肤热得烫人。
“这样碰上去会疼吗?”
陆昭拇指食指并起,轻轻捏住了那片骨刺——隔着手套,手感就像捏着鱼的背鳍一样,如果没猜错,可能和水里面的那些东西有关。
“能忍受。”
秦讵海呼吸重了一声,又恢复寻常。
“能忍受就是疼。”
陆昭收了手,小心将手套取下,单脚勾着躺椅拖过来,又推了条破旧椅子给秦讵海,两人在堆满杂物的小桌案边坐下。
“以前去过海上吧,什麽时候开始的?”
陆昭收了收吊儿郎当的模样,从杂乱的桌子上面无比精准地找出他那本许久没有记录的《青乌档案本》,快速地写下日期丶姓名丶初诊状态。
“我是远洋献礼号的船员。以前是。”秦讵海沉默了一小会,想了想又回答道:“大概从半年前开始,退役之後我发了一次高烧,就开始陆陆续续地长出些奇怪的东西。”
“远洋献礼号?”
陆昭眉头皱起来,几乎屏住了呼吸,瞳孔微微放大,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秦讵海的身影。
远洋献礼号——陆昭几乎想立即冲出雨幕,什麽样的运气,才能在茫茫人海中,让远洋献礼号唯一的幸存者送上门来。无论如何,他都要留下秦讵海。
“是。我是远洋献礼号的首席安全员,曾经。”
说曾经两个字的时候,秦讵海的睫毛垂了下去,书店里昏黄的顶灯照着,投下一片阴影,盖住他双眼。
“发烧之前有什麽古怪的事情吗?”
“发烧之前,我在船上。”
秦讵海脸上出现了抗拒的神色,不自觉收紧了手指,瞳孔有几分失焦,呼吸声也逐渐加重。他像突然沉入了噩梦中一样,鼻尖额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的变化没有逃过陆昭的眼睛,陆昭伸出手指,在他眉心重重一点,秦讵海就如突然被人摇醒了,松了一大口气,擡起头来,恢复了正常神色。
“不好意思,只要尝试回想那晚的事情,我就会这样。我没办法想起来。”
“看起来像被某些东西感染的典型症状,不记得是好事情。”
陆昭所说的某些东西,便是陆家一直在处理的怪物。祂们是这个世界的潜藏者,与祂们相关的任何东西,哪怕是知识,也会对普通人造成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污染,一般来讲,有职业道德的术师,不会向无关人员透露过多关于祂们的信息。
在受到刺激之後,遗忘与祂们相关的一切,正是少数幸运儿的人类大脑自保的方式。
陆昭给秦讵海倒了一杯水,秦讵海伸手来接时,陆昭视线又落在了他左臂手肘内侧,浅色的月牙疤痕上,那道疤痕旁边还有些许像楔形文字一样的不明印记……
“这是当时留下的?”
秦讵海点了点头。
“我能治。”
陆昭大概知道是什麽回事了,脸上的神色又变得轻松起来,他吹了个口哨,站起身来,两手撑在桌面上,略微朝秦讵海靠近了些:“但我的治疗费很贵,你支付得起吗?”
小小地修了一下,小老板留下老秦的理由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