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项目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被彻底抹去。
文件下架,数据库清空,连曾经那些走马灯似的研讨会纪要,也在服务器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没人再提,也没人再问。
那个当年登过行业期刊封面丶受邀做过博物馆修复顾问丶年仅三十岁就站上领域顶峰的“古籍修复第一人”。
那图书馆破破旧旧,四处漏风。
他一个人守在传达室里,白天刷监控,晚上扫落叶,像一册无人翻阅的旧书,被悄无声息地压在时代的角落里蒙尘。
而如今,这个曾被断定为“无推广价值”丶“不具科研前景”的项目,竟被堂而皇之地重啓了。
不但换了负责人,换了团队,还配备了当年他申请多次都批不下来的仪器与预算。
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有人,正沿着他曾拼命走过的老路,想要踩着他落下的血迹重新来过?
屋外风声渐起,像旧梦在门缝间低语,是在催他归来吗?
那这一次会有不同的结局吗?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窗外的街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像是被夜色一点点唤醒。
微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层淡淡的冷色光晕,而屋内却始终未曾亮起灯。
他怔了一瞬,眼中仿佛还残留着过往的旧影,没有立即反应过来是谁。
铃声一下一下地响着,从第三声到第四声,再到第五声。
像是等着他从某段沉沦中抽身。
第六声,他终于接起。
“师兄?”那边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点温柔的笑意,像是有意放缓了语速,但随即却又扬起了诧异的尾音。
“你……还在原地?”
裴青寂没有立刻回答。
林序南轻轻叹了口气,没继续追问什麽,反而换了个轻描淡写的角度开口,“我刚从实验室出来走到楼下才发现,你那屋子一直没亮灯。”
他说得不紧不慢,像是只是顺口提起,“想了想,给你打个电话看看。”
“上个项目终于结题了,我们这几天可以休息一下,刚听他们讲科研所後街有家小馆子,挺干净的,我本来想一个人吃点东西的……但你还没吃饭吧?”
“要不要一起?”
他语气很轻,尾音带着点不动声色的试探,又像是故意收住了语调的力度,让人听不出邀约背後的用意。
像是怕说得太用力会惊走那只还没落地的鸟。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林序南没有催促,也没有多问,只是留着那句看似随意的邀约,轻巧地悬在空中,像根细丝,无声地牵着裴青寂的一角神经。
屋里太静了,静得连空气的停滞都在发出声响。
裴青寂垂着眼,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好。”裴青寂开了口轻声应着,声音却有些哑。
那头明显轻笑了一下,“那要不要我上楼接你呀?”
“……不用了。”
裴青寂脱口而出,下意识想拒绝,却又顿了一下,语气松动几分,“我马上下来。”
林序南轻笑一声,应了一声“好”,又补了一句:“外面风有点大,你穿厚点。”
电话挂断後,屋子重新陷入寂静。
裴青寂缓缓起身,动作有些迟滞,像是身体还没从刚才那段混沌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走到衣架前,他随手拿了件风衣披上,站在门前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换鞋。
门打开时,楼道里刚好有风灌进来,吹起衣摆一角。
林序南站在楼下路灯下,手机还握在掌心,指尖不紧不慢地敲着屏幕边缘,像是在等什麽。
裴青寂站在台阶上,一眼就看见了他。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林序南的笑就像是夜色里悄无声息点亮的一盏灯,不刺眼,却清晰地照亮了他心里那片阴郁的角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有这样的反应。
大概是今天太累了,或是脑子里那股潮湿沉闷的情绪刚好到了要崩裂的边缘。
又或者,仅仅只是因为那个人站在原地,低头笑着擡头看他时,眼里只装得下他一个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