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纸外之人(七)总会有人,想要看见自……
裴青寂愣住了。
他能感觉到林序南抱得很紧,紧到他的胸腔像是被什麽无形的力量牢牢箍住,连呼吸都变得略有些艰难。
他的手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着,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突如其来的靠近。
良久,他才慢慢擡起手,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一场美梦,迟疑着丶试探着,最终还是缓缓回抱住了林序南。
他把脸埋在林序南的肩膀上,鼻尖蹭过脖颈那块温暖的皮肤,细密的呼吸打在颈侧,一呼一吸之间全是控制不住的颤意。
潮湿的热气夹着藏了太久的情绪,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也带着一种几近溃堤的渴望。
明明咬着牙也能熬过外界的指责丶嘲讽,甚至忍过最不堪的侮辱,可一旦有人主动靠近丶认真在乎,所有用来麻痹自己僞装的坚强都会瞬间土崩瓦解。
那一点点关心,像是最致命的一根稻草,戳破了他死死封住的伤口,叫那些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软弱与疲惫,一瞬间倾泻而出。
他不是没力气了,而是撑了太久。
他不是真的不在乎,而是已经学会了麻木。
可就在此刻,那些原本可以一个人默默咽下去的苦,忽然就想要得到那个人的心疼了。
除了难以承受的无力之外,心头涌上来的,是一种名为“委屈”的情绪,酸得发涩,苦得发胀,重得几乎将他整个人压垮。
他的眼眶像是被热气蒸腾着,酸胀到快要溢出,连喉咙都像堵了什麽,说不出话,也咽不下去。
胸口乱跳的心脏撞得生疼,每一次跳动都像是一声沉闷的回响,提醒他:你还活着,你还有知觉,你不是石头。
他闭上眼,睫毛轻轻颤抖,呼吸落在林序南的颈侧,微凉丶潮湿,混着那种竭力压抑却依旧止不住的战栗。
那一刻,裴青寂忽然觉得,那些年积压在心头的委屈丶不甘丶愤怒与失落,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岸。
再不用孤身一人,在风浪中苦苦漂泊。
半晌,他嘴角勾起轻轻笑了,声音闷在林序南的肩头,低哑又沙涩。
“投怀送抱啊?”
就像一个被情绪淹没到喉咙的人,拼命想抓住一句话作为浮木,可真抓到了,却又把这块浮木推向了对方,生怕对方也在这苦涩的情绪中沉溺太久,哪怕只是一句玩笑,也想让他先浮出水面,先喘一口气。
林序南听到这句话,手臂的力道轻轻一松,像是从某种绷紧到极致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他慢慢松开手,退後了一点儿,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可他的目光还落在裴青寂身上,眼睛微微发红,呼吸还有些乱,像是刚从深水里浮出来,胸口仍然因为缺氧而轻轻起伏。
裴青寂低下头,唇边浮起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他擡起手,拇指轻轻地擦过林序南脸上的泪痕。
他的动作很慢,指尖带着一点儿凉意,指腹在眼角停留了一瞬,那一瞬太过短暂,却温柔得惊心。
然後顺着泪痕一路滑到脸侧,动作轻缓得像是怕弄疼了他。
那力道里没有一丝急促,只有无声的安抚,也像是一种缱绻而隐忍的珍视。
林序南伸手,握住了那只停在自己脸旁的手。
指尖微微用力,指骨绷紧,却又极尽小心,像是在害怕什麽,也像是在确认什麽。
他慢慢地把那只手拉了下来,没有放开,只是静静地握着,像是把裴青寂的这只手握进了心里,也像是害怕一松手,这人就会从他面前消失。
他的目光一眨不眨,眼睛直直地看着裴青寂,眼底氤着尚未散去的水光,深得像夜色里的湖面,看不见底。
他什麽都没有说,可那份沉默里藏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沉得让人几乎窒息。
“我以前问过老师……”裴青寂再次开口,声音很低,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我问他,‘这些东西……以後还有人会在乎吗?’”
他的语气缓慢,像是回忆从很远的地方走回来,带着些迟疑和怯意。
说到这里,裴青寂的唇边浮起一个笑容,却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只是这个笑容里隐隐带着几分凄凉。
“我记得那时候,老师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看起来很累很累,可他还是笑了,笑得那麽安然。”
他的拳头微微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泛红的印痕,像是在努力地压抑自己再次翻起来的情绪。
林序南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拳头上。
他掌心的温度很暖,指腹一点儿一点儿地抚过他绷紧的指节,一点点地卸下他死死压着的力,将他的手指从紧握中掰开,动作轻得仿佛怕弄疼了他。
那只紧握成拳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微微颤抖着,指节被一点一点地掰开,连带着那份死死压住的崩溃,也在悄然松动。
林序南就这麽直接丶又坦荡的接住那份被死死压住的崩溃。
“他说:‘会的。若是没人了,那就再等等,等到有人记起为止。总会有人,想要看见自己从何而来,也总会有人和你并肩而行。’”
裴青寂说完这句话,安静了很久。
他慢慢擡起眼,看向林序南,眼神里带着一点久违的光,那光亮很浅,却清晰,像是被漫长黑夜裹住後,终于透进来的微弱晨曦。
不刺眼,却足够温暖。
“现在,我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