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伸手去拿旁边准备好的小毛笔,笔尖蘸过稀释後的酒精,他手腕稳若定海针,像是在调控某种极精密的仪器,按着草图,沿着绢纹的方向,一点点将霉斑边缘软化。
随着笔尖缓慢划过,黑色霉痕逐渐褪去,原本暗沉的底色重新显露出浅浅的米白。
林序南屏着呼吸,眼神紧紧锁着笔尖。
裴青寂手腕稳如铁,整个人沉着冷静,声音低沉,“只是表层的颜色回来了。”
他顿了顿,终于擡眼瞥了林序南一眼,神色依旧克制,“真正的纤维损伤,已经不可逆。我们能做的,只是延缓,再尽量还原。”
裴青寂放下毛笔,换上经过消磁和灭菌处理的细镊子,顺着纤维的走向,将松散的霉渍残留一点点挑出,动作利落而精准,既不伤及原纤维,又能彻底去除杂质。
确认表面已清理干净後,他才转身取过恒温箱里提前温热好的鱼胶溶液。
他将毛笔笔锋轻蘸,凝住一小滴,在清理後的受损区域轻轻点落。
随着毛笔缓缓摊开,鱼胶顺着绢纹自然延展,薄得如一层雾气,逐渐渗入纤维,又不见多馀溢散,与原本的底色悄然融合。
林序南早已在旁候着,几乎在胶液刚铺展开时,就心领神会地递来一片经无酸处理的干净吸水纸。
裴青寂接过,精准覆上,用指腹轻轻按压,让多馀胶液被均匀吸走,避免在表面形成硬痂。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多馀的言语,却衔接得天衣无缝。
裴青寂刚收手,林序南便顺势接过,将处理好的绢本小心移入通风橱内。
他调节好气流方向和湿度,确认环境稳定後,才缓缓松开指尖。
空气中仿佛紧绷的弦被轻轻放松下来,静谧的实验室也随之恢复了呼吸。
“这是能找到的所有丝绢了。”钟渐青小心地擡过一个大号木盒,动作像捧着易碎的宝物。
盒子如同精致的梳妆柜,层层抽屉缓缓拉开,里面整齐摆放着不同质地丶厚薄各异的丝绢,每一片都用无酸纸隔开,边角标注清晰,便于辨识和取用。
裴青寂戴上白手套,指尖轻轻滑过每一块丝绢,触感细腻又略带韧性。
他的手停顿在某几块上,像在权衡纤维密度与柔韧性,眼神冷静而挑剔。
终于,指尖在一块薄如蝉翼的丝绢上停住,他捏起端角,微微靠近灯光下端详。
“就这个。”
林序南伸手轻轻触碰丝绢,指尖几乎能感受到纤维的轻盈,“因为更细腻,更轻薄?”
裴青寂点头,神色沉稳,“更薄更细的底布,可以让整理受力均匀,不至于让底布在後续支撑和固定时再被拉伤。”
钟渐青在旁看着,轻声叹道:“这鎏金银丝还真是娇贵。”
裴青寂淡声回应,“娇贵的,往往也是最难守住的。”
话音落下,裴青寂缓缓拿起一片极细的夹丝纱,白手套包裹下的指尖像钢丝般稳健,却又透着柔软。
他沿着原布纹理小心裁剪,每一条纤维的走向丶每一丝的交错,都仿佛在他的掌控之中。
裁好的丝纱轻如蝉翼,他用微量鱼胶轻轻点在关键受力点,手指微微颤动,却精准无误,保证鱼胶既固定丝纱,又不渗出破坏底布。
林序南在一旁稳稳托住布面,目光专注,手指轻压在每一个可能松动的边角,像在感知布面最微妙的变化。
他偶尔微微倾身,随着裴青寂的动作微调角度,确保丝纱铺展时底布没有丝毫晃动。
裴青寂手中的针尖以毫米级精度刺入布面,针尖划过丝纱,轻柔而稳健,每一次下针都像在描绘细腻的线条。
丝纱缓缓铺展,与底布完美贴合,鱼胶微微渗透,丝丝渗入纤维深处,底布几乎感受不到额外重量。
林序南靠得更近,呼吸微微与裴青寂交错,手指在布面轻压,顺势递针,“小心边缘,这里有点儿松。”
裴青寂轻轻点头,针尖随之微调,顺着纤维自然下落,丝纱与底布的结合愈发紧密。
整个过程几乎无声,只有针尖与丝绢摩擦出的轻响,像低语般在实验室中回荡。
两人间的沟通靠眼神丶呼吸和最细微的手势。
林序南递针丶压边丶扶布,每一次动作都恰到好处,与裴青寂的节奏几乎同步,如同两台精密机器在协同运作。
光线透过恒温灯罩,映在丝绢上,微微闪烁,像是岁月在纤维间留下的印记。
裴青寂的眉宇微微皱起,目光沉在布面上,林序南察觉到他的微妙变化,手指一停,仿佛在等待下一步的信号。
就在这片几乎静止的空气中,裴青寂的手指停顿了一瞬,像是触到什麽不同寻常的纹理。
“是发现什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