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坐在修复台前,手指紧攥镊子,背脊僵直得像一根寒冷的钢柱,不肯回头。
眼眶里涌起的涩意,让自负在瞬间崩塌,他几乎觉得全身被生生剖开。
老师没骂他,只是走过来,在他身後站了许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是书匠,你是医生。修书,是要听得懂它呼吸的。”
他擡起头看着老师,眼里隐隐泛红。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修复不是对破损的惋惜,而是对生命延续的尊重。
“纪晚楮。”老师温和地看着他,语气却认真至极,像刻在心里的誓言,“你若是真想做这件事,就要学会对每一个字丶每一缕纱丶每一张纸……都有敬畏。”
那句话,他从未忘记。
而现在,说话的人却已经沉默地躺在黄土之下,再也不会拍拍他的肩,也再不会替他握稳手中的镊子。
裴青寂闭上眼,呼吸轻缓却微微颤动,睫毛似乎也在颤抖。
下一刻,他缓缓跪下了。
双膝落地,几乎没有发出声响,仿佛这一跪不是仪式,而是沉淀已久的情绪找到了出口。
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石面上,风轻轻掠过他的发梢,带着泥土与草香。
风起的时候,他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哽咽,却坚定如誓,一字一句撞击心底。
“老师……我记得您说的每一句话。”
“我会把这条路走下去。”
“我一定会把古籍修复做下去,让更多人知道它们不是历史的灰尘,而是活着的灵魂。”
他俯身在墓碑前,双手贴地,像是将全部心意化作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
他第一次碰触残破的古籍,是老师将他引入这个世界的门槛。
他第一次将破损的经卷缝合完整,是老师在身後轻声鼓励,“慢一点儿,不要急,书也会疼的。”
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垂下眼,双手贴地,深深一拜。
那一刻,所有骄傲与冷静都褪尽,只剩下一个弟子最赤诚的心意。
他声音低低的,却每一个字都像刻进了风里,他擡起头,眼眶泛红,却目光坚定。
“我一定会把古籍修复做下去。”
“我会让大家……看到它们的价值,看见它们还在呼吸,还活着。”
钟渐青红着眼,将头微微扭向一边,努力不让泪水滑落。
林序南走到裴青寂的身边,也跪了下来,轻轻伸出手,指尖触到裴青寂微凉的手背。
那一瞬间,手心传来的温度像暗流般涌入裴青寂的心底,带来一丝柔软而坚定的支撑。
林序南的目光落在墓碑上,那张温和的笑脸仿佛在看着他,他微微地扬了扬嘴角,目光中有温度也有笃定。
他的眼角微湿,泪光在清冷的春风里轻轻闪动,却没有落下,“老师,我会守护他也会守护那些古籍残卷,就像您曾教导他那样。无论前路多麽漫长,我都会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把您教给他的一切继续下去。”
语气虽轻,却像细水汇成河,缓缓流入裴青寂的心底,让他胸口的紧绷悄然松开一丝。
裴青寂微微一动,擡眼与林序南对视。
那一刻,他看见了林序南眼底深沉的坚定与温柔,像是默默接住这份无声的托底,将肩膀微微靠向林序南,微微弯曲的手指也不自觉地紧握住林的手。
林序南也稍稍倾身,更紧贴着裴青寂的身侧,呼吸和心跳在这一刻悄悄交融。
风吹起两人肩上的衣角,也像轻轻掠过他们之间的空气,将无声的心意吹送给对方。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覆在裴青寂的手上,像是把承诺捧在掌心,也像在把老师未说出口的温暖传递回去。
“师兄不会再孤单了,无论风雨,我都会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将您教的每一句话落实到每一卷书上。”他的眼神柔和而坚定,仿佛在对老师的无声保证,“我也会好好的爱他,让他的这一世都会平安喜乐。”
裴青寂闭上眼,肩膀微微依靠,手心传来的温度像是把他从沉重的思绪里拉回现实,让他能够在悲伤里感受到支撑。
两人无需言语,只有手指的轻触与肩膀的靠近,像是在风中筑起一层温暖屏障,为彼此承载悲伤。
风吹过三人之间,带走了言语,却无法带走那份沉重的思念与庄严的誓言。
那一刻,山长水远,无声的告别在心里落地生根。
老师没有回答,但温暖和阳光终究会来,而他的学生,将以一纸笔墨,续写这场未完的修复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