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喜悦几乎要溢出眼眶,却又夹杂着说不尽的酸楚。
裴青寂垂眸,看见老孟手中提着的便携冷藏箱,指节因长久提着而泛白。
他心头一滞,手指攥紧了钥匙,旋即伸手打开房门,“进来吧。”
屋内,传来林序南的声音,带着些许调侃,“你又忘带东西了吧?”
随即是拖鞋轻快的拍踏声。
他刚从房间走出来,视线落到门口的老孟身上,脚步一顿,神情里满是诧异。
“您……”
“我是来给你们送东西的。”老孟局促地抿了抿唇。
他不安地捏着衣角,目光扫过屋内整洁明亮的陈设,神情却愈发拘谨。
他的衣服洗得干净,旧布料却褪得发白,针脚清晰可见,仿佛在默默诉说着日子的拮据与细致。
林序南立刻迎上前,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扶住老人的胳膊,“您先坐下吧。”
语气温柔而坚定,把老人带到了沙发前。
裴青寂则快步走进厨房,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双手递到老孟面前,动作郑重。
老孟将手里的冷藏箱放在地毯上,手掌在盖子上停留许久,才像是下定决心般缓慢松开。
他垂下眼帘,声音断断续续,“我……准备回敦煌老家了,这边的房子……住不了了。”
他顿了顿,喉咙里像是堵着什麽,声音越发沙哑,“我年纪大了,也该落叶归根了。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再见到纪先生了。”
话音落下,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眼眶逐渐泛红,干瘦的手指在膝盖上颤抖着蜷紧。片刻後,他吸了一口气,声音低低地破碎开来。
“不过,知道他过得很好……我就知足了。”
泪意在老孟的声音里打转,那句话像一块沉石,沉甸甸地坠进屋子里安静的空气,荡起一圈厚重的涟漪。
林序南眼眶也不由得泛红,他轻轻伸手拍着老孟的背,声音温软却带着微颤,“您别这麽说。”
裴青寂坐在一旁,望着茶杯里袅袅升起的热气,眼神深沉,胸口却仿佛被什麽狠狠撞了一下,呼吸一时间沉重了几分。
老孟的手还停留在冷藏箱上,指尖微微颤抖,仿佛在犹豫要不要打开,也像是隔着这一层冰冷的金属在告别什麽。
他深深吸了口气,鼻音微重,嗓音沙哑得发抖,“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东西。都是以前……纪先生用过的法子,我就一点点照着做,想着……或许还能帮上你们点忙。”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不敢直视二人,只是盯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小心翼翼又卑微。
“我怕你们嫌弃旧,上次不敢随便给,今天想……趁走之前,亲手交给你们。”
裴青寂安静地望着他,眼底暗潮翻涌,唇角微微颤动,却只吐出一句极轻的话,“我们不会嫌弃的。”
他缓缓伸手,将那只冷藏箱推到自己身边,手掌在冰凉的盖子上停顿了一瞬,随後郑重地拍了拍,像是在替老人许下一个承诺。
老孟怔了怔,眼里闪过一丝难得的释然,然而泪意却迅速涌上来。
他擡手抹了抹眼角,却怎麽也止不住哽咽,“好……好啊……那我也算是,心里踏实了。”
话音未落,他的喉咙猛地一紧,眼眶通红,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声音哽咽断断续续,“我走之後,能不能……替我跟纪先生说一声?就说……我老孟,这辈子……没给他丢过脸。我一直记着他教我的,哪怕……哪怕只是重复他做过的事,我也没停下过。”
屋子里顷刻间安静得只剩下热茶袅袅升腾的白雾。
那股氤氲像是把沉甸甸的心绪都包裹其中,连呼吸都带上了微微的酸涩。
林序南眼眶早已泛红,他再也抑制不住,轻轻握住老孟的手。
那双手粗糙干裂,指节因颤抖而僵硬,却带着长年累月的温度。
林序南声音低哑,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一定会的……我一定会告诉他。”
裴青寂垂下眼眸,指尖紧紧扣着茶杯,仿佛要借此稳住心口翻涌的情绪。
他声音沉稳,却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力量,“您放心,他会知道的。”
老人怔怔望着他们,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叹出一句,“好,好啊……”
那一刻,他的眼神逐渐柔和下来,像一盏风中摇曳许久的旧灯,终于安然熄灭。
多年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似乎在这一声应允中,终于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