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茗看不见,心道真是有意思。
他垂首抿唇笑了笑,道:“那问贵客想听什麽曲子。”
沈焕下意识想开口,他张了张口,忍住没说出来,低头想了想,写道:“他想弹什麽就弹什麽吧。”
小厮:“贵客说秋君自便。”
袁茗没拒绝,伸手抚上案上的长琴,随手拨了两下。
沈焕搬了张椅子坐在袁茗的对面,他比袁茗高,同做矮凳上,他需要稍微低头方能看到袁茗的眼睛。
袁茗没擡头,明明什麽也看不见,他却像是将目光聚集在琴上,十指如有神造,轻拢慢拈挑又抹,琴声如潺潺流水飞泻而出,时而欢喜如歌,时而如哭似诉。
沈焕默默地看着他,看他已然失去光明的眼睛被鸦羽般的睫毛遮掩,看他一缕青丝从耳畔垂下擦着脸颊,看他削葱玉指稔熟地拂过琴弦,看他嘴角微微抿起像是在浅笑,看他寸许的腰身似乎比从前还瘦了几分。
沈焕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看见袁茗的时候。
暮色苍茫,他醉步踉跄着追寻琴声,一把推开了尘封的小院,琴声戛然而止,他与窗里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睛对上,一瞬间就被摄去魂魄。
从那之後,他再也没有听袁茗弹过琴。
时间太久,上一次袁茗弹的什麽曲子,他早就忘记了,记忆里唯有一双眼睛。
而今那双眼睛失去了神采,主人却又弹起了琴。
沈焕突然有些伤感,他想或许是这曲子弹得太悲怆,于是提笔在纸上写:“曲名谓何?”
立在一旁的小厮哪里通音律,挠挠头表示不知。
小厮只好开口:“秋君,这是何曲?”
袁茗手指压着颤抖不已的琴弦,仿佛是谁哭得不能自已。
他慢慢答:“此曲为《梁祝》,最後一阙名《化蝶》。”
原是楼里有姑娘改了戏词来唱,他便为她做了曲子,这是第一次弹给别的人的听。
小厮没听过曲子,却也在大堂戏上看过《梁祝》。
沈焕没有听过这折戏,故只有他不知道这是个什麽故事。
看着袁茗的表情,他突然有些好奇。
写给小厮看,小厮如实转告:“贵客说没听过《梁祝》,可否请秋君讲一讲?”
袁茗掀开眼皮,朝着沈焕看去,沈焕几乎惊得不敢说话,但袁茗只是平淡地扫过去,双目暗淡:“没什麽好说的,不过是一对痴情鸳鸯被人拆散,既不得终好,便决心双双寻死的蠢事罢了。”
他第一次听就觉得这故事实在荒谬,简直胡说。
哪里有人为因为情爱而不惜与之同死呢。
那讲故事的姑娘却说他冷心寡意,不知情为何物。
而袁茗却觉得,身在翠玉坊的人,若对那一夜的恩客动了情,听信了浪子许诺的地老天荒,捧出了赤心真情,才是自寻烦恼,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