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在自然面前还是太渺小了。”张知骁推了推眼镜,声音干涩。
“生生……”连嘉逸下意识往阮误生身边靠了半步,转过头却发现对方正在看着他。
那眼神复杂难辨,甚至带着近乎挣扎的探究。
“可能有点不合时宜,但是,”阮误生喊他的名字,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连嘉逸,你昨晚买的冰淇淋,是什麽口味的?”
我操了。连嘉逸的心跳猝不及防漏了一拍,颈间的围巾像是枷锁,提醒着他自作多情的难堪,“……香草味。”
他觉得自己像个被当场抓获的贼,偷得不是什麽贵重物品,而是一份自以为是的丶不合时宜的心意。
这个回答换来一个轻飘飘的“嗯”,没有好奇,没有嘲弄,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他那些犯蠢的行为,在对方眼里都不以为意。
胸腔里翻涌的委屈和酸涩找不到出口,挫败感将他淹没
但面前的人在短暂的沉默过後,才姗姗来迟般开口,“谢谢你,我很……开心。”
他说得很慢,像是边想边说,“你下次可以来找我,不过,你为什麽要擅作主张买?”
连嘉逸顿了顿,理直气壮道:“给你惊喜啊。”
“这辈子第一次亲眼看见雪崩,太震撼了!”梁牧泽的大嗓门打破了微妙的气氛,“此地不宜久留,泡温泉去,驱驱邪!”
这个提议得到了其他人的热烈响应,大夥带着後怕和兴奋涌向缆车。
连嘉逸几乎是被人流推着往前走,他急切寻找着阮误生,後者已迈开步子,背影融入人群,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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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城以温泉闻名,他们住的酒店就拥有依山而建的露天温泉池,经历了刺骨寒风,蒸腾着热气的暖热水汽显得格外诱人。
雾气氤氲,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
连嘉逸呆在最角落的一个小池子,他现在只想躲起来,让水汽掩盖住他所有的狼狈和心跳。
脚步声靠近,水波轻轻漾开,连嘉逸闭着眼,却感觉到有人在距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对方依旧沉默着,只有入水时极轻的水声。
连嘉逸大概能猜到那人是谁,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睫毛颤了两下,还是睁开眼。
阮误生正靠在池边,闭着眼微微仰头,白雾萦绕着他,柔和了平日过于锋利的轮廓,水珠顺着下颚线滑落,没入锁骨下的水面。
连嘉逸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像是在确认一个易碎的梦境。
他努力放缓呼吸,像可笑的囚徒,被自己的心跳声困在这方水池里,再无处可逃。
“看什麽?”阮误生突然开口,却没有睁眼。
连嘉逸浑身一僵,发觉自己的目光太过赤裸,掩盖似的道:“没有,你来这里做什麽?你还来找我做什麽?怎麽不去找他们……”
“你太吵了。”阮误生打断他,“安静会。”
又是这样。又是安静会。
有人想要星星月亮,你给不了;可我只是想要和你说说话啊,你也给不了吗?
羞耻感灼烧着他的脸颊和耳根,他想解释,想反驳,最後自暴自弃地垂下脑袋:“对啊,我爸也嫌我吵,你们都这样,这个世界好冷漠。”
虔诚又愚蠢的信徒捧着一颗心,试图靠近那座冰冷的圣殿,而圣殿主人只是平静告诉他:你太吵了。
“我再也不要找你了。”连嘉逸最後放下一句“狠话”,“坏男人。”
“你怎麽又生气?”阮误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看他,“你本来就吵,带回家过年肯定热闹。”
温泉的热气蒸腾而上,模糊了阮误生的眉眼,连嘉逸别开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我才不要跟你回家过年。”
“你怎麽这麽难哄?”阮误生语气带着无奈。
“那你别哄,我也不要原谅你。”连嘉逸死死攥紧藏在水下的手,屏住的呼吸充斥着近乎绝望的等待——等一句更彻底的判词,亦或一个渺茫的赦免。
他想,如果阮误生再说一句话,不论什麽,他就都原谅他。
意料之中的沉默,时间在两人之间凝滞,只有泉水温柔地包裹身体。
阮误生盯着他的侧脸,似乎在思考,仿佛这句话是个天大的难题。
连嘉逸忽然就松懈下来,他在期待什麽呢?阮误生根本不会说出一些他想听的话来,他永远都是那样不近人情。
反正,他都已经低头那麽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了。
他在深思熟虑後,终于像是认输般,带着点委屈地释然道——
“好吧,我原谅你了。”
“求你原谅我。”
一句卑微的赦免,一句艰涩的乞求,于同一秒,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