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打扰他们工作,我们没待太久,起身告辞。
老钱送我们到办公室门口,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那种老师看到自己学生有出息後的骄傲和感慨。
我们转身要走时,他忽然在後面喊了一声:“喂!你们几个!”
我们回头。
老钱站在门口,背微微有些佝偻,但眼神清亮,他挥了挥手,像当年赶我们去上晚自习一样,声音带着笑意,却有些发哽:“不管别人怎麽说,在我带过的这麽多届学生里,你们这帮捣蛋鬼……是我带过的最好的一届!行了,赶紧滚蛋吧,别在这儿碍眼!”
我们看着老钱微微发红的眼眶,心里都酸酸胀胀的。
高伊吸了吸鼻子,大声说:“老钱!你也保重身体!我们下次再来看你!”
“快走快走!”老钱笑着摆手,转身回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我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感动和不舍。
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去操场和贺让他们汇合。
贺让丶王言丶张明远已经在了,正指着新建的体育馆评头论足。
汇合後,我们像当年下课一样,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图书馆扩建了,实验楼换了新设备,小树林被修剪得更整齐了,但那条通往操场的小路没变,那棵据说有百年历史的老榕树也没变。
我们指着这里那里,说着当年的趣事糗事,笑声在夏日的校园里传得很远。
正当我们站在操场边,看着塑胶跑道上奔跑的年轻身影,感慨着“年轻真好”时,身後突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丶熟悉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怒吼。
“你们几个!!对!!站着别动!特别是你商君意和江昊!又带头捣乱是不是?!”
我们浑身一僵,齐刷刷地回头。
只见教导主任赵德富,还是那副样子,背着双手,挺着微微发福的肚子,穿着熟悉的polo衫,眉头紧锁,一脸“我抓到你们了”的严肃表情,正快步朝我们走来。
阳光照在他日渐稀疏的头顶,有点反光。
我们几个对视一眼,非但没怕,反而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道理富”赵主任!
岁月这把杀猪刀,好像唯独放过了他爱训人的习惯。
赵德富走到我们面前,目光严厉地扫过我们这一群“奇装异服”丶明显不是本校学生的人,最後定格在我和江昊脸上,痛心疾首:“看看你们!像什麽样子!穿的这都是什麽!啊?上课时间不在教室,在外面瞎晃什麽?!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
我们忍着笑,互相使了个眼色。
然後,像当年被逮到在走廊里追逐打闹一样,默契地站成了一排,昂首挺胸,异口同声,声音洪亮地大喊。
“报——告——赵——主——任——!我——们——是——高二(三)班——的——!”
声音大得惊起了不远处树上的几只麻雀。
赵德富被我们这整齐划一丶理直气壮的回答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麽,仔细打量着我们这几张熟悉又带着成熟痕迹的脸,脸上的怒气渐渐变成了惊讶,然後是哭笑不得,最後化作一丝无奈的丶带着点追忆的笑容。
他显然认出了我们,尤其是当年最让他头疼的我和江昊。
他指着操场,依旧板着脸,但眼角的皱纹却舒展开来:“少贫嘴!上课时间闲逛,违反校规!去!每个人,操场十圈!跑不完不准放学!”
“遵命!赵主任!”我们再次齐声高喊,然後像得了特赦令一样,大笑着,欢呼着,冲向了那片熟悉的红色跑道。
夏日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塑胶跑道晒得发烫,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阳光炙烤大地的气味。
我们这一群早已告别校园多年的“老家夥”,脱掉了社会人的外壳,像很多年前一样,在操场上奔跑起来。
江昊和张明远冲在最前面,互相较劲;高伊和柯静边跑边笑,马尾辫在脑後甩动;贺让和王言拿着手机,倒退着边跑边拍;蒋文杨保持着匀速,呼吸平稳,像在完成一项科学实验;钟薛楼不远不近地跟在江昊身後,目光落在他汗湿的後背上;我拉着谢怀意的手,他跑得有些喘,脸颊绯红,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但眼睛亮得像星星,嘴角带着从未有过的丶畅快的笑意。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少年们的呐喊和欢笑,带着汗水咸涩的味道,带着阳光炙热的温度。
跑道旁的香樟树哗哗作响,仿佛在为我们奏响一曲青春的终章,又像是新篇章的序曲。
我们跑过弯道,跑过直道,跑过那些被岁月尘封的丶闪闪发光的日子。
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十圈很长,长到足以让汗水浸透衣衫,让心跳如擂鼓;十圈也很短,短得像青春里一个恍惚的瞬间。
但我们知道,无论跑道有多长,无论未来还有多少个夏天,身边这群人,这个紧紧牵着手丶一起奔跑的人,都会在。
晴海一中的围墙圈住了我们三年的青春,却圈不住此後漫长岁月里,我们将要一起奔赴的丶更广阔的天地。
——
我踩着前世的馀温归来,恰好赶上你十七岁那年的蝉鸣。
走廊尽头你低头蹙眉的模样,和记忆里最後那帧灰暗画面重叠,这一次,我先一步站到你身前,按住了命运转向深渊的齿轮,替你挡住那年夏天的暴雨和往後所有风霜。
——
胜于青春,胜于盛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