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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北海的雨下疯了，一连五天没停。放学铃一响，天空像被戳漏的筛子，雨线粗得能砸疼人。何峙把书包顶在头上，一路小跑跳上公交，车窗全是雾气，他擡手胡乱一抹，玻璃上映出自己惨白的脸——眼下青黑，嘴唇干裂，活像被水泡过的纸。

雨声太大，他听不清自己咳嗽，只觉得胸腔里燃着一团火，烧得他浑身发软。下车时风一刮，他直接打了个趔趄，膝盖撞在站牌铁杆上，疼得钻心，却顾不上看，拖着步子往家走。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渗进领口，冷得他直打颤，脑袋却烫得发晕。

钥匙插了三次才拧开门，屋里黑漆漆，没开灯。他把书包甩在地上，整个人陷进沙发，像被抽掉骨头，连擡手的力气都没有。手机在袋子里震动，屏幕亮起——【周屿：到哪了？】

他想回，手指却抖得按不准字母，最後只发了个【家】，就把手机扔在一旁，蜷成一团。雨声砸在阳台雨棚上，砰砰砰，像无数细小的拳头，捶打着他，他却听不见，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呼吸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骤响，一声比一声急。何峙被惊醒，踉跄着去开门，门把冰凉，他手指却烫得吓人。门一开，周屿站在雨幕里，黑衣湿透，发梢滴水，手里拎着伞和塑料袋，脸色比雨还冷：“你发烧了。”

何峙想笑，嘴角却扯不出弧度，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可能……有点热。”

“热个鬼。”周屿伸手，掌心覆在他额前，温度烫得吓人，“40度有了，走，去医院。”

“不想动……”何峙往後缩，声音软得像撒娇，“睡一觉就好。”

“睡一觉就烧成灰了。”周屿不由分说，把伞往门边一扔，弯腰，一手穿过他膝弯，一手环住背，直接将人横抱起来。何峙惊了一下，下意识搂住他脖子，声音哑得发飘：“你干嘛……”

“抱你去车库。”周屿脚步稳，声音却低，“别动，省点力气。”

雨水打在两人身上，冷得刺骨，何峙却觉怀抱滚烫，像被一团火包围，他往周屿怀里缩了缩，声音闷在胸口：“你怎麽来了……”

“你发的那条‘家’，比39度还烫。”周屿低低开口，脚步加快，“我怕你烧糊涂，一路闯红灯过来的。”

车库灯亮，他把人放进副驾，安全带系好，自己绕到驾驶座，湿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啓动车子。雨刷疯狂摆动，像两只焦急的手臂。何峙靠在座椅，眼皮沉重，呼吸滚烫，却努力睁眼：“雨大……开慢点。”

“闭嘴，保存体力。”周屿单手打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覆在他手背上，掌心干燥滚烫，“到了医院就输液，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明天……还能上学吗？”何峙声音发飘，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上什麽学，先上点滴。”周屿低低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何峙，你别睡，跟我说话。”

“……说什麽。”何峙眼皮打架，声音越来越小。

“说函数，说篮球，说你想吃的草莓发圈——说什麽都行，就是别睡。”周屿手指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何峙努力睁眼，视野却越来越模糊，声音像被水泡过：“函数……f(x）=你……定义域是我……值域是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软在座椅上，呼吸滚烫却均匀。周屿心头一紧，脚底油门踩到底，车子在雨幕里飞驰，像一条黑色的鱼。

市医院急诊部，灯光惨白。周屿抱着人冲进大厅，声音急得变了调：“医生！高烧昏迷！”

护士迅速推来平车，何峙被放上移动床，氧气罩罩住口鼻，体温计塞进腋下——41。2℃。医生皱眉：“急性高热，可能流感合并感染，先输液降温，再抽血检查。”

周屿站在床边，手掌覆在何峙手背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低却坚定：“医生，他後脑有旧伤，两个月前缝过七针，会不会有影响？”

医生点头：“会考虑，先降温，再做CT。”

针头刺进皮肤，透明液体一滴一滴落下，像给少年身体里注入新的时间。周屿站在床边，手掌始终覆在何峙手背上，温度透过皮肤，一路烫到心跳。他低头，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函数定义域是我，值域是你——我允许，但你必须先醒来。”

液体一滴一滴落下，像给黑暗里注入新的光。周屿站在床边，手掌始终覆在何峙手背上，像给一座即将崩塌的城，撑起最後一片屋檐。雨声淅沥，灯光惨白，他却再没移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