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德利特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冷静地分析道,“陛下,皮克西斯司令,请想一想。艾伦刚刚在雷贝里昂‘大显神威’,独自策划并几乎成功执行了重创马莱丶夺取巨人之力的‘壮举’。在无数不明真相丶渴望复仇和扬眉吐气的民衆和士兵心中,他此刻的声望如日中天。我们若在此时大规模清算所谓的‘耶格尔派’,不仅名不正言不顺,极易被反噬,指责我们迫害‘英雄’,更可能直接引发内乱,正中某些有心人的下怀。”
他看着两人,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提出了一个更为稳妥,也更需要耐心的策略:
“我认为,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打草惊蛇,而是‘引蛇出洞’。”
“首先,由宁芙和你信任的情报人员,暗中开始排查和整理潜在的耶格尔派名单,做到心中有数,但绝不动手。”他看向希斯特莉亚和皮克西斯,“然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等待,并适当制造一些‘机会’。”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这帮被狂热冲昏头脑的家夥,一旦认为艾伦被‘不公正’地关押,认为现有的领导层‘软弱’丶‘阻碍了艾尔迪亚的复兴’,他们那颗渴望颠覆丶企图政变的心,是绝对按捺不住的。他们一定会自己跳出来,主动暴露。”
“我们要做的,就是布好网,准备好证据,在他们最得意丶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德利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希斯特莉亚和皮克西斯沉思着,最终都缓缓点了点头。德利特的计划虽然需要忍耐和风险,但无疑是目前最理智丶也最可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案。
离开了气氛凝重的顶层会议室,德利特和宁芙并未停歇,而是转向了总部建筑深处,一间由宪兵团精锐把守的临时拘禁室。
伊雷娜,吉克的忠实副手,义勇兵的领导者,此刻正坐在这间简陋房间唯一的椅子上。她看上去有些疲惫,但神色依旧保持着一种异样的平静,甚至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感,仿佛被囚禁的不是她自己。当她看到推门而入的是德利特和宁芙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德利特,宁芙。”伊雷娜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看来德利特已经从雷贝里昂的激战中恢复了。真是令人敬佩的活力,看到你康复,真是太好了。”
德利特脸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丶略带阳光气的笑容,仿佛只是来探望一位普通同僚:“劳你挂心,伊雷娜小姐。一点小伤,有宁芙和石之翼在,还算不上麻烦。”他走到伊雷娜对面,随意地靠在墙边,目光看似轻松,实则锐利地捕捉着对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宁芙则安静地站在稍後位置,碧蓝的眼眸如同深潭,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倒是伊雷娜小姐,”德利特继续道,语气关切,“在这里还习惯吗?毕竟我们现在是‘盟友’了,虽然暂时需要你在这里休息一下,但基本的待遇还是应该保证的。”
伊雷娜笑了笑,那笑容带着洞悉一切的意味:“感谢关心。比起在马莱提心吊胆的日子,这里至少很‘安全’。只是不知道,这种‘休息’要持续到什麽时候?吉克他……”
“吉克·耶格尔很安全。”宁芙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试探,“由利威尔兵长和米克分队长亲自‘保护’。他的‘智慧’,对我们很重要。”
伊雷娜眼神微凝,显然“利威尔”和“米克”这两个名字给了她不小的压力。她沉默片刻,重新看向德利特:“那麽,两位今日前来,不只是为了问候我吧?”
“当然不只是问候。”德利特笑容不变,语气却稍稍沉了下去,“主要是想提醒一下伊雷娜小姐,既然已经到了帕拉迪岛,成为了我们的盟友,那麽最好……就真的只做盟友该做的事情。”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常态下琥珀色丶此刻却仿佛有金色微光流转的瞳孔盯着伊雷娜:“不要再搞什麽小动作了。无论是为了吉克的计划,还是你们义勇兵自己的生存。在这里,任何不必要的举动,都可能引发不必要的误会,而误会的代价……你们承受不起,吉克也承受不起。”
伊雷娜的面色不变,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她迎着德利特的目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德利特。我们义勇兵是带着诚意来合作的,目的是拯救艾尔迪亚人。”
“诚意?”德利特轻笑一声,直起身子,仿佛想起了什麽,“说到诚意……我记得你们义勇兵来的时候,带了不少马莱的‘特産’,比如……红酒?”
当“红酒”这个词从德利特口中轻飘飘地说出来时,伊雷娜的瞳孔骤然收缩,尽管她极力掩饰,但那瞬间的僵硬和眼底深处闪过的一丝惊骇,没有逃过德利特和宁芙的眼睛。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德利特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失态,依旧用闲聊般的语气说道:“那红酒味道似乎不错?伊雷娜小姐要不要……喝一点?毕竟在这里拘禁着,也挺无聊的。”
这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那隐藏在“盟友”表象下的致命阴谋。伊雷娜瞬间明白了,对方不仅知道红酒的存在,甚至可能……已经知晓了它的秘密!这怎麽可能?他们的计划是绝密的!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真是抱歉,德利特。我们带来的红酒,在登陆时似乎因为保管不当,有些已经变质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无声的谎言与真相在激烈碰撞。德利特那看似无害的笑容下,是洞悉一切的警告;而伊雷娜强装的镇定後,是计划可能暴露的恐慌。
几秒後,德利特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提:“是吗?那太可惜了。”他站直身体,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既然伊雷娜小姐明白了我们的‘善意提醒’,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他转身,与宁芙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向门口走去。
在拉开房门之前,德利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回伊雷娜耳中:
“记住,帕拉迪岛的‘恶魔’,有时候比马莱宣传的……更不喜欢被人在背後捅刀子。好自为之,伊雷娜。”
房门轻轻合上,留下伊雷娜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脸色阴晴不定。刚才的从容和居高临下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陷棋局丶却被对手看穿所有步数的寒意。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想办法通知吉克,计划……可能生变了。
而门外,德利特和宁芙并肩走在空旷的走廊里。
“她慌了。”宁芙平静地陈述。
“嗯。”德利特点头,眼神冰冷,“提到红酒的反应,证实了我的‘记忆碎片’没错。吉克果然打着用脊髓液控制岛内高层的主意。”他们早在义勇兵登陆後不久,就秘密地将那批有问题的红酒全部替换处理掉了。刚才对伊雷娜的暗示,纯粹是为了敲山震虎,告诉她别轻举妄动。
但这仅仅是开始。耶格尔派的暗流在涌动,吉克的真实目的如同隐藏在迷雾中的利刃,而伊雷娜和义勇兵,则是这场巨大棋盘上至关重要的棋子。
德利特按了按依旧隐隐作痛的腹部,感受着意识深处那扇石门不安的躁动。内忧外患,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帕拉迪岛的上空,也压在他的心头。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走吧,宁芙。”他低声说,“我们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