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克板着脸点头。
阿明急忙解释:“误会,都是误会!”
让和柯尼也赶紧附和。
然而,围观群衆并不完全买账,依旧将信将疑,议论纷纷。眼看气氛又要紧张起来。
利威尔不再多言,他一把抓住那个还在发愣的男孩的手腕,低声对同伴们说:“走了。”然後便强行分开人群,带着男孩迅速离开。调查兵团衆人立刻紧随其後,摆脱了那些不友善的目光。
直到拐进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利威尔才松开手。那男孩惊魂未定,看着眼前这群陌生又奇怪的人,尤其是这个个子矮小但气场强大的男人。
利威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那男孩眼神闪烁,突然,他趁利威尔不注意,猛地伸手从利威尔的外套口袋里掏走了什麽,然後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头也不回地飞快逃走了,瞬间消失在巷子深处。
“兵长!他……”萨莎惊呼,她看到男孩偷走了兵长的钱包。
利威尔却只是平静地拍了拍被摸过的口袋,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气。“算了。”他淡淡道,“只是亚兹玛比特给的零花钱罢了。”
衆人沉默。他们明白,兵长并非没有察觉,而是选择了放那个孩子一马。在那个充满敌意的环境下,那个孩子面临的恐怕不止是惩罚那麽简单。兵长用这种方式,给了他一条生路,尽管那孩子以怨报德。
这个小插曲,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初到马莱的些许兴奋和新奇。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片大陆对“尤弥尔子民”深深的恶意。
在欧良果彭的引领下,调查兵团一行人穿过繁华却暗流涌动的街道,终于抵达了亚兹玛比特家族位于城郊的一处相对僻静的宅邸。宅邸带有鲜明的东洋风格,雅致而内敛,与外面马莱帝国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清美女士早已在茶室等候,她依旧穿着得体的和服,神情平静,但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落座後,韩吉作为代表,将方才在集市上遇到小偷以及围观群衆激烈反应的事情,简要地向清美叙述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那些人一口咬定那孩子是“尤弥尔子民”并欲施加私刑的敌意。
清美静静地听完,叹了口气,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历史的沉重感:“诸位遇到的,并非个例。近年来,尤其是在帕拉迪岛重新活跃丶巨人之力平衡被打破之後,马莱以及世界上许多国家,对艾尔迪亚人的警惕和排斥情绪都在加剧。”
她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调查兵团成员年轻而困惑的脸庞:“你们提到的‘血液检验法’,正是这种情绪的産物。各国都在推行更为严格的户籍和血液检查,旨在甄别并控制境内未被收容进‘保护区’的艾尔迪亚人後裔。”
清美的话语揭开了墙外艾尔迪亚人处境的冰山一角:“说起来颇具讽刺意味。在过去艾尔迪亚帝国强盛之时,许多国家甚至以引入尤弥尔血脉为荣,认为那能带来力量与荣耀。但随着帝国的衰落,巨人之力成为恐惧的象征,这些流淌着尤弥尔之血的子民,便从座上宾沦为了需要被警惕和监控的‘污点’。他们的地位,完全随着艾尔迪亚民族的整体命运而沉浮。”
她看向韩吉和德利特,语气变得更为现实:“因此,恕我直言,帕拉迪岛计划向世界求和,想要打破这持续了百年的仇恨与偏见,其困难程度,远超诸位的想象。外部世界对‘岛上的恶魔’的固有印象根深蒂固,而内部,像你们刚才所见的那种普遍敌意,就是你们必须面对的第一道墙。”
茶室内的气氛顿时压抑下来。阿明脸上带着忧思:“如果……如果放弃求和的道路,那我们似乎就只能回到原点,被迫考虑吉克的那个计划了……”他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意味着希斯特莉亚女王将付出的惨重代价。
德利特摇了摇头,接口道,声音坚定:“我们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避免那样的未来。坐以待毙或者饮鸩止渴,都不是选项。”
尽管他内心深知前路艰险,但此刻必须稳住军心。
韩吉·佐耶团长用力点头,接过话头,眼中闪烁着调查兵团特有的丶面对未知毫不退缩的光芒:“清美特使,您说的困难我们都明白。但也正因为困难,才更需要我们去尝试。我们了解到,明天将有一个国际性的研讨会召开,其中有一个名为‘尤弥尔子民保护团体’的组织会在会上发言。我们想,这或许是一个切入点?”
清美微微颔首:“是的,确有此事。这个团体近年来在一些国际场合发声,呼吁改善艾尔迪亚人的处境,反对过度迫害。但是,”她话锋一转,提醒道,“这个团体的具体背景丶真实目的以及其影响力,都还是未知数。他们呼吁保护墙外艾尔迪亚人的动机,可能与帕拉迪岛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甚至可能相悖。”
韩吉表示认同:“您说得对。所以我们计划先进行甄别,观察他们在会议上的言论和立场。如果存在可能性,我们再尝试秘密接触,向他们传达帕拉迪岛寻求和平丶希望打破现状的意愿。我们需要盟友,哪怕是潜在的。”
清美看着韩吉充满决心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亚兹玛比特家族会动用我们的资源,全力协助诸位的行动,包括提供会议入场资格丶必要的身份掩护以及情报支持。但是,请允许我再次强调,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低。世界的偏见,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的。”
衆人沉默不语,心中都清楚清美所说的是残酷的现实。希望渺茫,但他们别无选择。
韩吉无奈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义无反顾:“我知道可能性很低。但就像我们曾经面对墙壁和巨人时一样,即使希望渺茫,我们也必须去做。这就是调查兵团的存在意义。”
德利特坐在一旁,没有再多言。他内心做着最坏的打算:那个所谓的“尤弥尔子民保护团体”,为了赢得国际社会的“信任”和“同情”,极有可能将帕拉迪岛塑造为一切问题的根源,将墙内的艾尔迪亚人与墙外的切割开来,通过谴责“岛上的恶魔”来证明墙外艾尔迪亚人的“无害”与“值得保护”。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非但不是盟友,反而可能成为敌人。
但这个过于黑暗的猜测,他暂时压在了心底,没有说出口,以免进一步打击士气。
就在茶室内的讨论暂告一段落,衆人沉浸在各自治的思绪中时,一直安静坐在角落丶目光大多时间停留在艾伦身上的三笠,突然猛地擡起头,环顾四周。
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艾伦……不见了。”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这才发现,原本应该坐在三笠附近,一直沉默不语的艾伦,不知何时消失了。
艾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清美那间弥漫着茶香与沉重气氛的宅邸。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一个幽灵般融入了马莱傍晚喧嚣的街道。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的橘红,温暖的馀晖洒在熙攘的人群和异域风格的建筑上,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彻骨寒意。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空洞地扫过街边叫卖的商贩丶匆匆回家的行人丶嬉笑打闹的孩童。每一张鲜活的面孔,每一声嘈杂的喧闹,都像一根根尖刺,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因为在他的脑海里,来自未来的记忆碎片正无比清晰地预演着另一幅画面——地鸣啓动,成千上万的超大型巨人踏平这一切,眼前所有的繁华丶生命丶喜怒哀乐,都将被碾为齑粉,只剩下毁灭的轰鸣和死寂。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被他,艾伦·耶格尔,亲手毁灭。
他不是没有犹豫过,不是没有寻找过其他可能。他想起德利特,想起他那神秘而强大的光之力。
或许……或许哥哥的力量可以阻止这一切?可以找到一条不需要如此血腥的道路?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更深的绝望压了下去。他想起德利特日渐苍白的脸色,想起他偶尔压抑的咳嗽,想起那晚他坚定地对自己说:“然後,再把你从那个深渊里,完完整整地带回来。”艾伦知道,哥哥的身体和力量,或许早已在一次次透支中走到了极限。他不能再将拯救世界的重担,压在哥哥那副已然摇摇欲坠的肩膀上。他甚至不能确定,当自己真正发动地鸣时,哥哥是否还有力量,或者……是否还活着来阻止他。
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或许……牺牲是必要的。如果帕拉迪岛上的同伴注定无法在世界的敌意中生存,那麽,用岛上所有人的性命,换取墙外更多人的存活,是不是一种“划算”?如果艾尔迪亚人这个背负着原罪和巨人诅咒的民族彻底灭绝,是否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巨人问题,让世界获得永久的和平?这个想法极端而残酷,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理性”诱惑。
就在这时,一对年轻的夫妇与他擦肩而过。女人挺着明显的孕肚,男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两人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幸福。这温馨的一幕,像一道强光,猛地刺穿了艾伦内心的黑暗。
妈妈……会怎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