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一个从未见过的丶如此诡异的敌人,会让他産生如此强烈的情感波动?
前世的记忆依旧被牢牢封锁,他无法将这种感觉与任何具体的人或事联系起来。但这颗怀疑和厌恶的种子,已经悄然种下。
远处宪兵的声音越来越近。德利特不再停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疑虑和不适,啓动立体机动装置,身影如同融入夕阳的馀晖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战场,朝着与利威尔约定好的汇合点赶去。
德利特凭借着立体机动装置在托洛斯特区错综复杂的屋顶与小巷间高速穿梭,心中的不安随着远离与浮士德的战场而并未消散,反而愈发浓重。那种莫名的恶心感和疑虑被他强行压下,此刻最重要的是与同伴汇合,确保艾伦和希斯特莉亚的安全。
他终于抵达了位于贫民窟深处丶事先约定好的备用汇合点——一处废弃的厂房。夕阳的血色馀晖透过破损的窗棂,将厂房内飞舞的尘埃染上了一层不祥的光晕。
厂房内,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利威尔靠在一台生锈的机器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三笠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黑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与深深的自责。阿明脸色苍白,失神地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让靠墙坐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柯尼和萨沙则显得有些茫然和无措,身上还沾着些许尘土和……暗红色的斑点,马克正守着还在昏厥中的宁芙,眼神里满是担忧。
唯独不见艾伦和希斯特莉亚的身影。
德利特的心猛地一沉。
“艾伦和希斯特莉亚呢?”他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最终,是利威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风暴:“被掳走了。”
简单的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德利特的心上。
“什麽?!怎麽会……”德利特难以置信地看向三笠和阿明。
三笠猛地别过头,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阿明则擡起头,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痛苦和後怕,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让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丝沙哑:“是肯尼……还有他手下那帮真正的宪兵精英……他们使用了一种我们完全没见过的立体机动装置。他们像幽灵一样出现,目标明确,动作快得根本反应不过来……艾伦和希斯特莉亚……几乎瞬间就被制服带走了……”
主要的任务……失败了。他们拼尽全力,甚至付出了代价,却依旧没能保住最关键的人。
德利特感到一阵眩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其他人呢?有没有伤亡?”
这时,他才注意到夥伴们的异常。阿明的脸色尤其难看,他的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左臂,身体在微微发抖。柯尼和萨夏的眼神也有些空洞。
利威尔的目光扫过几个年轻的士兵,淡淡道:“伤亡没有。但……他们经历了第一次。”
德利特瞬间明白了。
与巨人的战斗是生存的本能,是种族间的厮杀。但这一次,在巷战中,他们面对的是同类,是穿着宪兵制服丶同样使用立体机动装置的人类。
阿明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恍惚和强烈的生理不适:“我……我开枪了……”他擡起自己颤抖的右手,仿佛那上面沾满了看不见的鲜血,“那个宪兵……他要从背後砍向让……我……我来不及多想……就……”
他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脸色变得更加惨白。杀人後的心理冲击和生理排斥,让他几乎崩溃。那不是巨人,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了他的枪下。
让擡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阿明,低声道:“谢了,阿明……你救了我一命。”但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沉重。
柯尼的声音带着一丝迷茫和恐惧,插话道:“还有……还有那些平民……他们只是躲在角落里……流弹……或者那些宪兵根本不管……就……”他说不下去了,和萨夏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馀悸。亲眼目睹无辜平民在人类之间的冲突中被误杀,那种冲击力,远比面对巨人时更加令人窒息和绝望。巨人的威胁是外部的丶明确的,而人类的内斗,却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荒谬与残酷。
厂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阿明压抑着的丶粗重的喘息声。
利威尔看着这群初次品尝到人类内战残酷滋味的新兵,沉默了片刻。他走到阿明面前,并非安慰,而是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气说道:
“把手放下,阿明。”
阿明下意识地松开了捂嘴的手,擡头看着兵长。
“看着你的手。”利威尔命令道,“记住这种感觉。记住这上面的重量。”
阿明的手指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为了救下身边的一个同伴,让自己的手染上了鲜血。”利威尔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但也不是需要为此崩溃的罪孽。这只是在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里,为了活下去,有时候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觉得恶心?觉得痛苦?那就记住它。然後带着这份重量,继续前进。我们的敌人从来不只是巨人,从现在起,这一点都给我牢牢记住。要麽适应,要麽死,或者……连累身边的人一起死。”
没有柔情的安慰,只有赤裸裸的现实和生存法则。但这番话,却奇异地让阿明剧烈颤抖的手稍微平稳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多了一丝沉重的坚定。是的,他为了救让,做出了选择。这份罪孽,他必须背负。
德利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怒。同伴的心理创伤,任务的失败,宁芙的重伤昏迷,以及那个神秘可怕的浮士德……所有的事情都堆叠在一起。
他走到角落,轻轻抱起了依旧昏迷的宁芙。她的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胸口被黑暗能量击中的地方虽然没有任何外伤,却散发着一股不祥的冰冷气息。寻常的医疗手段恐怕对她无效。
“兵长,”德利特擡起头,看向利威尔,“宁芙的伤很重,很诡异。我需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疗伤。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利威尔锐利的目光扫过宁芙,点了点头:“去吧。这里我们会处理。埃尔文那边,我会联系。”
德利特不再犹豫。他抱起宁芙,走到厂房外相对空旷的地方。擡起右手,圣辉之弓散发出柔和的光芒。